“非煙姑娘,到渡口了?!逼と招菰谲囃獯舐暤?。
我把簾子卷得更高了,渡口上有好些人,有空著手的,有挑著擔(dān)的,也有騎著馬的,正在等著渡船從對岸過來,可并無黑馬,也沒有穿青衫的男子,他像是騎著黑馬消失在天邊了,我一陣悵然若失,那雙眼睛,難道我也會看錯嗎。
我沒有下馬車,馬車直接上了渡船,渡船很大,把渡口的人全裝了上去還綽綽有余。
夕陽已經(jīng)墜下去了,黃河忽然變得安靜了下來,秋風(fēng)瑟瑟,暮靄沉沉,我凝視著煙波浩渺,覺得自己就是這浩渺之中的一片飄萍,沒有根,隨波而流,不知道流到哪兒去。
已經(jīng)有很多人在看我了,我渾然不覺,還是玉兒提醒我,“步姐姐,這些人全都在看你呢。瞧那些眼睛,好象牽了線似的,全往你臉上扯。”
我把目光拉回來,向窗外同渡的人掠了一眼,果然都在看我,有些理直氣壯地看,有些躲躲閃閃地看,這目光里有驚艷的,有嫉妒的,有羨慕的,有淫邪的,有愛慕的,有鄙視的,不一而足。其中有一雙眼睛可以說是癡迷的,這雙眼睛長在一個穿綠衫的年青公子的臉上,這公子一張容長臉兒,倒也眉清目秀,只是這種清秀的臉兒我看多了,早就麻木了,我只是掠了他一眼,繼續(xù)向遠處望去。
綠衫公子被我掠了一眼,立刻展開一個笑容,向前一步,剛要說話,卻被兩個橫眉豎眼的侍衛(wèi)擋住,年青公子微微怔了一下,露出意外的神色,大概他想我可能是當(dāng)朝哪個重要人物的禁臠吧,他后退了一步,盡管眼睛還不時地向我射來,可再也不敢作他想了。
這些對我灼灼而視的人群中也有一個人,從始至終,都沒有看我一眼,這倒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這人的年紀(jì)很輕,絕不超過十八歲,身材高大挺秀,穿著一件深灰色的圓領(lǐng)袍子,他側(cè)對著我,目光投向天邊最后的一道霞光,我只能看到一個側(cè)面,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霞光給他的側(cè)面鍍了一道金棕色的光,更顯得英氣逼人。可是,我卻看到了他的眉頭緊鎖,嘴角緊抿,似乎有無限悲憤憂心之事。
玉兒也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她輕輕地附在我耳邊說,“步姐姐,那個哥哥好象很傷心呢?!彼挚粗S河對面,“唉,這船真慢。步姐姐,不如你再彈一曲琵琶,讓那哥哥解解愁,琵琶聲在這河上聽來,一定更好聽。”
她的話引起了我的感慨,也許這一入深宮,就再也沒有機會出來了,在黃河上彈奏一曲,應(yīng)該是唯一的一次了。
我又解開綠綢布,抱著琵琶。
這次我彈的是《水調(diào)歌頭》,清越中有淡淡的哀傷。琵琶聲在河面上飄開來,讓人覺得這黃河更加空曠了。
渡船上的人忽然靜了下來,全朝我這邊看過來,那個綠衫公子臉露驚喜,看我的目光更炙熱了,我只管低頭彈奏,不過,我感覺到那灰衣人朝我這邊看了一眼,我微微抬頭,正好碰上了他的目光,我對他微微笑了一下,這笑里一定有寬慰的意思,因為我看到了他的眼神流露出了一絲感激。綠衫公子看見我的笑容,也跟著笑了一下,不過,他很快發(fā)現(xiàn)我不是對他笑的,他側(cè)目看了一眼灰衣人,眼睛射出嫉妒的光芒。
我忽然輪指,琵琶音轉(zhuǎn)急,有如滾滾黃河,向東而逝。
人群都屏息而聽,我瞟了一眼灰衣人,只見他的臉上盡是激昂之色,大有赴死之意,我一驚,手指慢了下來,樂聲一緩,灰衣人陷入了沉思之中,仿佛在想著一件什么很艱難之事。
最后一劃,五弦作一聲,裂帛一般急響,我凝指不動,窗外人群靜了一會,忽然一聲喝彩,“此曲只應(yīng)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這是那綠衫公子的聲音,他兀自如癡如醉。我把琵琶包好,把墨綠的簾子放了下來,窗外開始嘈雜起來,有贊美我的美貌的,有贊美琵琶曲的,有談今年的饑荒的,有慨嘆長安的奢靡之風(fēng)的。偶爾有一兩句飄入我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