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秦婕妤忽然差人來請我,我不知何意,讓玉蘭給我整一整妝容,小蓉給我披上一件縷金石靜色銀鼠披風,崔蕓娘走了進來,看著玉蘭和小蓉不在跟前時,忽道,“娘娘去南熏殿,若是聽到什么閑話,只管聽著便是,不須當真?!?/p>
我不知道崔蕓娘說這話是什么意思,只是點點頭,便領著玉蘭和小蓉,向南熏殿慢慢走去。
已經(jīng)是初冬時節(jié),興慶宮里一派蕭瑟,天氣陰沉沉的,寒意很重了。
“不知婕妤娘娘喚娘娘何事。”小蓉邊走邊說。
“宮中無聊,也許只是說說話罷了?!蔽议e閑地說。
“秦婕妤和何美人一向親好,她們二人似乎跟林昭媛不大往來?!庇裉m道。
在興慶宮這些日子,從宮女太監(jiān)口中,我對這三個嬪妃也略知一二了,聽說都是因為在大明宮冒犯了某位正得寵的妃子,才被貶到興慶宮,興慶宮相當于一座冷宮,不過比冷宮略為自由些罷了,皇上也偶爾會到興慶宮來,在某個娘娘的殿中住上一晚,三位娘娘所苦等的,就是皇上偶然到興慶宮來的時刻,巴望著圣眷恩深,或者有回大明宮的一天,因此,都不免為這個偶爾之為而作長期的爭斗。
我斷不會卷入這種爭斗之中去,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知道魏王有時會奉皇上之命,到興慶宮來向一智大師請教佛事和一些國事,我巴不得一直待在興慶宮,希望皇上把我遺忘了,我就能以清白之軀,久不久見上魏王一眼,我的心愿也就滿足了。
那日在池心亭,驚鴻一瞥般地見了魏王,已然又過了半個月,我時時回味著那一面,恨自己驚慌失措,沒有多跟魏王說幾句話,多看他幾眼。
我一頭想著,不覺得行至龍池北邊,瀛洲門已經(jīng)在望了。忽然身后有人呼道,“妹妹欲何往?”
我回頭一看,是林昭媛,帶著兩個宮女,從沉香亭那邊裊裊而來。
我忙住了腳步,笑著行著禮,“給姐姐請安,我正要到南熏殿去。不如姐姐一同前往,人多也熱鬧些。”
林昭媛身披刻絲貂鼠昭君大氅,益發(fā)顯出一張秋月般的臉兒,她滿面春風地看著我,含笑道,“這個熱鬧我就不去湊了,我剛剛走了一圈,身上也有些乏了,且回去歪一會,妹妹有空,到大同殿說話?!?/p>
我口里應著,“只要姐姐不嫌煩,我明天午后到姐姐那兒去?!?/p>
“極好,我備好果點,妹妹一定要來啊?!彼f畢,由宮女攙著,徑自向大同殿走去。
“林昭媛似乎有什么喜事似的,瞧她一臉的春風?!毙∪匦Φ馈?/p>
“在興慶宮里,除了皇上駕臨,還能有什么喜事?!庇裉m向林昭媛的背影呆望了一會,忽然道,“難道那些謠言是真的——”玉蘭又忽然住了口。
“什么謠言?”我問她。
“嗯,沒什么,娘娘,咱們走吧?!庇裉m扶著我,向著瀛洲門走去,邊走邊說,“娘娘,這瀛洲門還有一個傳說呢。當年唐玄宗還是皇子的時候,住在興慶宮中。龍池中住著一小龍,玄宗曾經(jīng)數(shù)次看到小龍嬉戲于龍池之中,有時還從這門邊沖天入云中,所以這門就稱為瀛洲門,聽說安史叛亂后,玄宗幸蜀。鑾輿將發(fā)之前夕,這條龍自池中躍起,御著素云,亙空往西南而去,待玄宗一行至嘉陵江,還看到小龍傍著龍舟跟了很長一段時間呢??磥磉@龍池中的小龍還真是有情有意之靈物呢?!?/p>
我想起詩人張九齡《奉和圣制龍池篇》中的兩句:天啟神龍生碧泉,泉水靈源浸迤延。飛龍已向珠潭出,積水仍將銀漢連。
說話間,過了瀛洲門,來到了龍渠的石橋之上。卻看見秦婕妤和何美人帶著幾個宮女在龍渠對面,我連忙加快了步子,走下石橋,秦婕妤遠遠地看到我,招手笑道,“妹妹來了?!?/p>
她口稱妹妹,似乎一直都這么叫我,上次我去參見她的時候,她卻冷淡地呼我步才人,我不知道她為何突然改口做此親熱稱呼,我連忙上前行禮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