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蘭和小蓉在大同殿外等著我,看見我踉蹌著從里面出來,便扶住了我,玉蘭小聲道,“娘娘,咱們回去吧?!?/p>
我滿臉淚痕,小蓉掏出一方絲帕,替我拂拭著。
我們緩緩向花萼樓走去,興慶宮在我的眼里,忽然變成了血色,小雪紛紛下著,這雪的顏色也帶著暗紅,風(fēng)把我的白色昭君套吹得鼓蕩起來,我好象是被一片白帆托著,腳下虛虛的,飄回花萼樓。
門外停著一頂金頂明黃色繡鳳輿,還有一頂青幄小轎,兩列紅衣太監(jiān)靜悄悄地站著,其中四個太監(jiān)手持兩對雉翎鳳翣,我隱約吃了一驚,難道又有什么了不得的人到花萼樓來了么。我走進(jìn)門,兩個黃衣太監(jiān)手捧一塊黃絹,站在花萼樓的正殿門口等我。
一看到我進(jìn)來,便高聲宣道,“花萼樓步才人接旨!”
我迷迷糊糊地被扶入正殿,崔蕓娘早已經(jīng)擺下香案,我迷迷糊糊地跪下,恍恍惚惚地聽旨,我混亂的大腦中只捕捉到幾個詞,“入大明宮,”“晉為昭媛,”“立即入宮,”“……”
兩個太監(jiān)宣讀完畢,把圣旨輕輕一卷,放入我的手中,我迷迷糊糊地謝過皇恩,玉蘭和小蓉把我扶了起來。我呆呆地站著,大明宮,晉為昭媛,連升了三級,頂替了林昭媛的位子,大明宮,好,離開這里,離開這個血腥的地方,去哪兒都行。
“娘娘的手好燙!”小蓉低聲叫起來。
接下來,花萼樓一片人仰馬翻的混亂情景,玉蘭和小蓉為我收拾東西,其實并沒什么可收拾的,大明宮什么沒有,只是帶上了我入興慶宮時隨身帶來的包袱和綠綢包著的琵琶罷了。
崔蕓娘扶我進(jìn)入寢宮,命小宮女打水上來盥沐梳洗。我像一個木偶一樣,任由崔蕓娘、玉蘭和小蓉替我脫衣,沐浴,穿衣,端坐在鏡前打扮。
離開興慶宮,進(jìn)入大明宮,豈不是離那個制造血腥的天子更近了么!我瞥了一眼鏡中的自己,雙頰通紅,眼睛也有些浮腫,不行,我不能以這個樣子進(jìn)入大明宮。
“娘娘,入了宮,千萬要注意保重貴體?!贝奘|娘的眼睛也有些發(fā)紅,一邊替我梳頭,一邊說。
我披了一件大紅羽緞白貂里子的鶴氅,穿了掐銀挖云羊皮高靴,被崔蕓娘和小蓉扶著出來,只有玉蘭跟著我進(jìn)宮,所以她手上抱著包袱和琵琶。
我上了繡鳳輿,黃衣太監(jiān)先走,兩對雉翎鳳翣在前頭引著,四個太監(jiān)抬起版輿,緩緩向興慶門走去,另一青幄小轎抬著玉蘭,過了大同門,繞過一片死寂的大同殿,我撫著手上的翠玉鐲子,這是林昭媛送給我的,我悄悄掀起明黃色的簾子,向大同殿的正門窺去,猛地一激靈,我看見了兩個太監(jiān)抬著一個白綾包著的東西,那東西分明是個人形,我在心里低呼一聲,放下簾子,姐姐!投胎的時候別忘了選個好人家!
鳳輿過了龍渠,再過了一道門,來到了正門廣場,折向西,便是興慶門了,出了興慶門,就是永遠(yuǎn)離開了興慶宮,我不禁再次掀起簾子,與正門相對的門邊上,我看到了秦婕妤和何美人,她們似乎也看到了我,對我投了一瞥嫉妒和憎恨的目光,我放下簾子,死的死了,走的走了,留下來的人會怎么樣呢,還會不會有新的人來呢,再次入住大同殿、花萼樓?
興慶宮與大明宮之間的城墻本來有夾城,可以直接由那兒通向大明宮,可不知道為什么,太監(jiān)們并沒有往夾城走,而是徑自向西而去。
鳳輿抬得四平八穩(wěn)的,我心里自己一時迷糊一時清醒的,走了一會,突然聽得前面吵吵嚷嚷的,儀仗行不過去,鳳輿也停了下來。一個騎馬的黃衣太監(jiān)走近鳳輿,低聲道,“娘娘寬心,稍等一會便可?!?/p>
我沒有出聲,輿外的喧嘩聲不斷地涌進(jìn)來,我昏昏沉沉地聽著,偶爾會有一兩句很清晰地飄入耳中:
“不知兵部尚書葛簡葛大人所犯何事……”
“早就聽說要斬首了,從霜降一直拖到現(xiàn)在……”
“再拖下去,過了冬至,就得到明年秋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