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在人性上我似乎可以做到對張耀的完全理解，但在實際生活中，我卻一次又一次地感受著自己的無能為力。徹底的忘記和完全的原諒，于我是完美的理想，同時也是更深的折磨。

約訪人：戴沫，女，三十五歲，公務(wù)員，吉林市人。她是我的一個讀者，主動通過雜志社找到了我。

采訪是在MSN上進行的，中間她給我發(fā)過她和丈夫張耀的照片。戴沫有一張很清秀的臉，一看就是典型的知識女性。張耀相貌平平，但氣質(zhì)頗好，沉穩(wěn)、儒雅，一點也沒有時下中年男人總是刻意拿捏出的浮夸與蠻橫。

一

我和丈夫張耀是大學(xué)同學(xué)，他來自農(nóng)村，有才華，能吃苦，做事認真負責(zé)。我們的戀愛，就好像兩個三好學(xué)生，在對對方品質(zhì)的景仰中水到渠成。

畢業(yè)一年后結(jié)婚，兩年后兒子降生，轉(zhuǎn)眼就過了十年。十年的歲月，從一無所有到有車有房，從青春少年到而立之年，用一句廣告術(shù)語就是：“ 我們一直在努力！”

這是一段相依為命、真心相愛的歲月，兩邊的家庭都有負擔(dān)，為了自己，為了老人，兩個人的工作從沒有放松過。我外語不錯，有同學(xué)能幫忙找到翻譯的活，為了千字六十的翻譯費，我的業(yè)余時間幾乎都在字母里度過，他則幫電視臺做腳本，一年也能多掙個四五萬的外塊。這些錢，在我們這樣的小城市，能生活得很舒服了。有時一家三口去公園散步，我感慨最多就是：幸福和空白。

2000年，我們買了一套大房子，2002年春天，又買了私車。在同齡人里，我們不算差，甚至?xí)械接行┳詽M，多年的辛苦總算有了點成果，感覺也不由放松了許多。至少對我來說，不用接翻譯活接得那么沒日沒夜了。

生活好了，加上兒子也大了，不需要時刻操心，我們的生活突然變得輕松逍遙起來，感情上也就有了一個空白點，兩個人緊緊糾纏的理由消失了。除了家庭，我們似乎還需要很多東西，但是，我還在空落的時候，張耀卻已經(jīng)開始離我遠去。

現(xiàn)在想想那段日子，正好像鐘嗣成的歌曲：“ 當(dāng)時事，仔細思，細思量不是當(dāng)時。”在我的記憶里，已經(jīng)找不到真正的當(dāng)時，甚至連追憶都充滿了惘然。

2002年秋天，一直多雨，孩子在寄宿學(xué)校讀書，我開始利用晚上的時間看點閑書。張耀升了官，雖然不大，但不回家已經(jīng)可以做到理直氣壯，白天大忙，晚上回來，不是醉意朦朧，就是深更半夜。我們好像重新走上了另一段跋涉之路，比起前些年的辛勞，這是心的疲憊。

我能察覺到我們心和心的遠去，卻不知道問題出在何處。直到有一個周末，兒子回家，嚷著要一起出去吃飯，他正坐在沙發(fā)上看著一張報紙，兒子的聲音夠大，他卻充耳不聞，紋絲不動。我悄悄走過去，才發(fā)現(xiàn)他拿的是我平日看的一張女報，這樣的報紙他是根本不看的，何況還翻在廣告版上。

他在想心事，想得很投入，神思恍惚到已經(jīng)不知身在何處。我猜測是他工作上有了什么操心的事情，可他怎么一點口風(fēng)也不露呢？我們倆工作是一個系統(tǒng)的，雖不在一個單位，但平時交流很多，我還從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呢。

那天好像是個小節(jié)日，吃飯的人挺多，兒子非德克士不吃，正趕上高峰，座位都沒有一個。外面是個小廣場，商家搞促銷，弄了不少小游戲，我提議干脆先在廣場玩會兒游戲，等里面人少了再進去。張耀不置可否，一臉平淡，兒子跳著蹦著跑了過去。一會兒他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什么話也沒說，就把電話掐了。

我說：“ 怎么了，這樣多不好，萬一有事呢？”

他說：“ 能有什么事，單位的電話。”

我說：“ 那還不回，說不定是急事?！?/p>

他說：“ 好，那我就回一個?！闭f完，他又把手機打開，回過去，就聽見他在說，“ 要加班，現(xiàn)在就去？必須嗎？好吧好吧，我就來?！?/p>

說完，他沖我聳聳肩，我當(dāng)時可真什么也沒想，趕緊說： “ 那你走吧?！?/p>

正說著，兒子卻過來了，可能看見爸爸要走，有點不太高興了。他一周才回家一次，大人難得陪他出來玩，一般這一天我們都盡量推掉所有的應(yīng)酬，專門陪他。他一把拽住張耀的胳膊，口氣夠沖，說：“ 爸爸，你是黃繼光嗎，非你去不可嗎？”

一瞬間，我在張耀的眼睛里看見了苦澀和躲閃，這不是父親的眼神，那是心虛，是逃避，帶著罪惡的感覺。這樣的目光讓我陌生，甚至恐懼，似乎就在這一刻，一種不祥的感覺籠罩了我，張耀啊張耀，為什么你竟會讓我感到如此生疏？

我第一次想到了一個問題，我們之間是否已經(jīng)有了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