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的,孩子長大了,鄰居們的行動已經(jīng)不那么偏激了,但是還是常有人叫他小“ 納粹”,同齡的孩子都不跟他玩。他變得性格古怪,做事無法無天,常常以破壞他人財產(chǎn)為樂。
惡性循環(huán)的后果是有一天他打斷了一個孩子的肋骨。憤怒的鄰居們瞞著艾娜把他送到了十幾里外的教養(yǎng)院,還對那里的人說他是個孤兒。
半個月后,幾乎都快發(fā)瘋的艾娜終于找回了他。當他們再一次出現(xiàn)在鄰居們面前時,艾娜緊緊護著孩子,嘴里喃喃自語: “ 孩子無罪?!敝車鷳嵟娜巳好C然無聲地讓開了路。
孩子就是那時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痛哭流涕、悔恨萬分。第二天,艾娜帶著他向那些他父親曾經(jīng)傷害過的人家去表示真誠的歉意,艾娜告訴他,最好的補償就是真心地幫助大家。
從此以后,他發(fā)奮圖強,樣樣事都做得很好。最重要的是,他變得無比的關心人,積極參加社區(qū)的服務活動。到他中學畢業(yè)時,他收到了這一生最好的禮物:他的鄰居們每家都派了代表來觀看他的畢業(yè)典禮。
“ 那個孩子就是我,”雅克里說,他的眼里飽含著淚水?!?孩子無罪。陳,你不能讓這件事毀了孩子,也毀了你自己的一生?!?/p>
在這個秋天的晚上,雅克里的手異常的溫暖,我簡直不敢相信我聽到的這個幾乎擊穿靈魂的故事會是真的,可是看著雅克里,我不得不相信,他的眼光、他身上所含有的人格的魅力,只會出于艾娜這樣偉大的母親!
“ 為了報答母親,在我成家后,我收養(yǎng)了一個殺人犯的女兒。艾娜得知此事后,非常高興。她說,所有的生命都應該得到尊重。孩子無罪!”
“ 你的女兒?”在德國,我去他家里做客時見到過他的女兒蓮娜,他只有一個女兒、兩個兒子。
“ 是的,蓮娜。”
我說不出話來了。在我的感覺里,他們對蓮娜的愛護正像西方人對兒女的態(tài)度一樣,女兒會受到更加特殊的優(yōu)待。蓮娜似乎比那兩個兒子和他們要更親似的。
“ 她知道她的身世嗎?”我問。
“ 知道,她的母親還在,因為愛滋病快要死了。我們常帶她去看她?!?/p>
我低下了頭,感到心中有了一層新鮮的壓迫。雅克里的話讓我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我從未想到,在經(jīng)歷過巨大痛苦的磨礪之后,人的感情竟能達到如此完美、如此感人的境界。而這,就是人類的大愛嗎?
它已經(jīng)超越了一切狹隘的悲歡,在它的反射下,我們所看到的,已經(jīng)不再是眾人眼中的愛和恨了———孩子無罪。從這點來說,點點本是個不幸的孩子,她理應得到更多的愛和關懷啊。
雅克里沒有失言,在回國之前,他特意來到我家里看望了點點。點點既羞怯又高興,但無論怎樣,孩子的確是最能看出誰是對他好的人。雅克里走的時候,一向膽小的她竟抱著雅克里親吻了他的胡須。
雅克里走了,但是他的話卻使我對人、對人生、對命運等等產(chǎn)生了全新的認識。正像他說的那樣,我不能從此讓我的后半生糾纏在無盡的痛苦和悔恨當中,不能因為所發(fā)生的一切而把自己的家庭、愛情和一生都給毀掉!
陳漢生說自己那個晚上的思考幾乎涵蓋了對整個人生的思考,雅克里教授的一番話,使他對生命、對人本身的幸福有了從未有過的深刻感受。“ 所有的生命,都是值得用詩歌去贊頌的?!彼f, “ 我應該感謝這個孩子,她讓我知道了做一個懂得尊重生命、理解人類之愛的人內(nèi)心會是多么的舒展?!?/p>
那天晚上,我對文欣說:“ 我們年紀已大,你身體又不好,生產(chǎn)時說不定還會有危險,我想我們還是不要孩子為好?!?/p>
文欣看著我,滿臉的困惑。我說:“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那還是二戰(zhàn)時德國發(fā)生的故事……”
2004年冬天,為了讓點點有一個更好的生長環(huán)境,我們舉家來到了南方的一所高校。孩子是最善良和最寬容的人,短短的一年時間,點點已經(jīng)忘記了我曾經(jīng)給她的冷漠,同時,也是為了彌補內(nèi)心的愧疚,我對點點投入了更多的關懷和愛?,F(xiàn)在,她和我非常親密,甚至有時比對文欣還要好。
久違了的家庭溫馨再一次回來了,我感到自己的工作也順利了很多。
雅克里教授始終關心著我們?nèi)业纳?,作為報答,我答應每年給他寄一張我們的全家福。我的內(nèi)心里始終把雅克里的關懷當做了人類對苦難事物的關愛,這就是人類的大愛,它能使身陷痛苦的人看到希望并且勇敢地面對苦難!
[陳漢生的話] 當我用全部的愛來對點點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對世界和人類的看法也進入了另一個境界,我變得寬容理智,充滿了悲憫和同情。世上總有超越冷暖和溫飽的東西,我愿意幫助所有不幸的人,并在這種幫助中感到了無比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