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鏡使概不準上榜?”蕭景睿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件事,大是驚訝,“怪不得,我還一直以為是因為他們行事隱秘,所以沒有被瑯琊閣得到任何戰(zhàn)績資料呢?!?/p>
梅長蘇笑道:“你也太小看瑯琊閣了。不過懸鏡使一向少涉江湖事務,在朝中也是隱形存在,不上榜是對的?!?/p>
“可是飛流如此武功,怎么也沒有上榜呢?”
“飛流以前不出門的,明年就能上了?!泵烽L蘇嘆口氣道,“要是能想辦法請瑯琊閣主不要排他上榜就好了,飛流還是個孩子啊……”
“這可不容易,此次飛流在京城連戰(zhàn)高手,恐怕早就……?。 闭f到一半,蕭景睿突然叫了一聲,反應了過來,“既然蘇兄知道她是誰,那快叫飛流停手??!我也真是的……居然跟你聊起天來了……”
可是梅長蘇卻搖了搖頭,口氣篤定地道:“讓他們打吧,我不會管的?!?/p>
“蘇兄……”
“飛流早已得了吩咐,不會傷人,你擔心什么?”梅長蘇淡淡地道,“懸鏡使的武功和性情都是最讓人捉摸不定的,我叫飛流住手,他會真的立即住手,要是對方突然使起了性子,豈不對飛流有害?”
蕭景睿被這樣一說,倒費了躊躇。梅長蘇慢慢坐回到他的長椅上,拾起方才起身時滑落的長裘圍好,一副意態(tài)悠閑的樣子,看來確是不會管了??勺约涸趺匆沧霾坏较袼@樣,只好“嘿”了一聲,追到打斗正酣的兩人身邊去,高聲叫道:“夏冬姐姐,你先停手好嗎?”
難得棋逢對手的夏冬好勝心已被激起,根本理都不理,腳下猛退一步,雙袖勁風鼓起,竟已全力使出師門絕學“江自流”,掄圓雙臂如畫太極般劃過一圈,掌影仿佛立即隨之消失了似的,一股強勁氣旋直卷飛流而去。少年寒冷漠然的面容上此時終于有了一絲表情,不過這絲表情無論怎么解讀都不是慌亂。他飄忽的身體面對翻涌而來的勁風不僅沒有絲毫試圖穩(wěn)定腳根的落勢,反而更加輕悠,整個人如同一片飄離樹梢的枯葉一般,竟能隨渦流翻卷起不可思議的姿態(tài),雙掌如鬼魅般自脅下翻出,直插入那片無色無形的掌影之中,準確地切在了夏冬的手腕之上。
一切都結束得那么突然,前一瞬間還是人影翻飛,掌風四起,下一個剎那兩人已急速分開,隔著一丈遠的距離對視。
夏冬的左手握在右腕之上,神情還算寧靜,只是臉色略見蒼白,有些輕不可聞的喘息。飛流依然是平時見慣的樣子,冷漠陰寒,眼睛中毫無感情波動,硬硬地指著夏冬的足下道:“站這里!可以!”
蕭景睿怔怔地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半晌說不出話來。如果此時在他的前方有一面鏡子,他一定能很清楚地在自己臉上看到兩個字——震驚!
雖然早就知道飛流武功極高,雖然早就知道這個少年的身手遠非自己可比,但是……但是……那個人是夏冬啊,是出師已有十幾年的當朝懸鏡使,是朝野江湖都屈指可數(shù)的高手啊。而這個飛流,這個心智如同孩童般,時常還會看見他戀戀依偎在哥哥膝前的少年,居然能夠擊敗她!
比起蕭景睿那根本忘了掩飾的驚訝表情,當事人夏冬自己反而要鎮(zhèn)定淡然得多。她先運氣沖散了腕間的積淤,又捋了捋略顯零亂的長發(fā),抿著嘴角微微一笑,道:“夏冬魯莽了,請?zhí)K先生一見?!?/p>
梅長蘇的聲音隔著矮矮灌叢悠悠傳來:“飛流,請那位姐姐過來?!?/p>
飛流立即一仰首,指著梅長蘇的方向對夏冬道:“過去!”
知道他的人當然明白他一向是這個樣子,但在不知道的人眼里,這個舉動簡直是無禮至極,蕭景睿趕緊搶步上前道:“夏冬姐姐勿怪,飛流一向如此簡言,并無不敬之意?!?/p>
夏冬是何等眼力,停手之后細細一觀察,便知飛流的異常,當下也不生氣,邁步進了連廊,走到了那敞亭之上。
梅長蘇已起身迎客,含笑請夏冬在小桌旁的錦墩上坐下,自己掀開旁邊火爐上的銅壺頂蓋,向氤氳白氣間看了一眼,笑道:“七分梅雪,三分清露,如今水已新開,寧飲一杯?”
“叨擾了。”夏冬安然答道。
此時飛流又已行蹤杳杳,不知跳到了哪棵樹上玩耍。蕭景睿是個最體貼敏感的人,知道夏冬不是那些普通好奇之人,此來自然有因,所以不愿有礙其中,說了聲外廂約了朋友,便告辭離開。故而在這敞亭之上,現(xiàn)在只有二人。
過水溫了紫砂茶具,梅長蘇以木勺舀出適量茶葉置于茶盅底部,將沸水緩緩注入至九分滿,吸去茶沫,撇了初道,再泡,停少時,雙手奉與客人。夏冬也雙手接過,慢嗅茶香,輕輕啜飲了一口,略一停舌,咽下后齒喉回甘,微微合目細品,半晌無語,倒像真的只是來應邀喝茶的一般。
她不說話,梅長蘇也不開言,淺笑著捧杯陪飲。熱茶蒸暈之下,他原本過于蒼白的面頰有了一絲朱潤,看起來倒也算得上氣質閑淡,清雅風度。夏冬凝目看了他半晌,方輕聲嘆息道:“我有一言坦誠相告,先生勿怪。”
“夏大人不必客氣,”梅長蘇以敬稱呼之,語調謙和,“有什么話,但講不妨。”
“先生確實是極出色的人物,我自知現(xiàn)在尚看你不透。不過……無論先生到底是哪種人,想來也逃不過兩者之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