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要你立即回稟清楚了才行。若是暗中放了,說也不說,皇上得知必會起疑?!泵飞偬K推了推他的胳膊,“別耽擱了,快走吧?!?/p>
“可是這里……”
“差不多都該醒了,我和飛流守一會兒,然后自己回去?!?/p>
“這可不行,萬一想要暗中對你下手的那批人還沒撤走怎么辦?”
梅長蘇有些好笑地瞅了他一眼,低聲道:“大統(tǒng)領(lǐng),你真當(dāng)我在這金陵城里,就只能靠你保護(hù)了?放心吧,不會有事的?!?/p>
蒙摯愣了愣,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他一向不是拖泥帶水的人,梅長蘇這樣一說,他便不再婆婆媽媽,道了聲“再會”,便飛身離去。
梅長蘇帶著飛流檢視了一下地上的人,命少年在他們的某些穴位上點(diǎn)了幾指。拓跋昊并不想在大梁的國都里真正傷人,下手極有分寸,未幾就全都蘇醒了過來。這里離謝府已不算太遠(yuǎn),梅長蘇不讓人重新雇轎,由飛流扶著借力,自己步行,到了府門前,再把蒙摯的手下全都打發(fā)了回去。
好端端出去,這樣子回來,謝弼盯著那頂沒了蓋子的小轎發(fā)了好一陣呆,才想起來追問梅長蘇到底出了什么事。
若說今天調(diào)走蒙摯準(zhǔn)備下手的那些人,不用查也知道跟太子脫不了關(guān)系。畢竟來到金陵之后,認(rèn)真講起來得罪的只有太子派系的人,譽(yù)王那邊還夢想著能延攬到麒麟才子呢,應(yīng)該不至于這么快就下死手。想必是太子終于得知了自己在郡主事件中扮演的角色,已斷絕了招他入東宮的希望,這才進(jìn)行到了“得不到就要?dú)У簟钡牟襟E。
既是太子的手筆,就一定與謝玉相關(guān),說不定謝府那些轎夫行走的路線都是事先設(shè)定好的,否則那個假騎尉也不會如此順利地就在偌大的金陵城里順利找到蒙摯。不過看著謝弼焦急詢問的樣子,和他聽自己簡單敘述時的反應(yīng),這個年輕人倒像是真的一點(diǎn)也不知道有關(guān)襲擊的計劃。而且通過這一向?qū)χx弼的觀察,梅長蘇幾乎已經(jīng)可以肯定,以譽(yù)王的精明,之所以從來沒有懷疑過謝弼并非他這方的人,就是因為這位寧國世子是真的以為父親默許他效忠譽(yù)王,所以言行舉止并無作偽。換一句話說,謝弼根本不知道父親是在利用他腳踩兩只船,以求得將來最穩(wěn)靠的結(jié)果。
想到謝玉竟然深沉至此,連自己最寵愛的兒子都要加以利用,梅長蘇心中生出絲絲寒意,在面對謝弼的追問時,也因同情而顯得十分溫和。
“真的沒什么線索可以查出是什么人干的嗎?”謝弼并不知眼前的蘇兄這一番心思,他只是很認(rèn)真地在思考著,“一個人都沒有擒住嗎?”
“蒙大統(tǒng)領(lǐng)出手,誰敢停留?自然全都嚇跑了。”梅長蘇慵慵地一笑,“讓他去查吧,我不想操這個心。”
“可這明明是沖著你來的啊,”謝弼急道,“要不我去告訴譽(yù)王殿下,請他……”
“不用?!泵烽L蘇深深看了謝弼一眼,按住了他,“無頭公案,查之無益,終究也不能把主使人怎么著了。我日后自己小心些,也就罷了?!?/p>
謝弼怔怔地想了想,脫口道:“難道是……”
梅長蘇截住了他的后半句話,閉上眼睛道:“謝弼,我有些累了,想歇一會兒。等下景?;貋硪侵懒诉@件事,你替我告訴他事情經(jīng)過吧,我不想再多說一遍了?!?/p>
謝弼默然地看了看他蒼白的膚色和委頓的神情,心知這“累了”二字不假,便不再多纏他費(fèi)心,低低說了一句“蘇兄請好生安歇”,自己慢慢退出了雪廬。
蕭景睿當(dāng)天是陪伴母親蒞陽長公主出門的,回來時天色已晚,但聽謝弼說了梅長蘇在外遇襲的事情后,他還是立即趕往雪廬問候。可是來到客院門前,才發(fā)現(xiàn)里面燈熄燭滅,院中人顯然都已經(jīng)安歇。若是以前,說不定他還會不管不顧,就這樣闖了進(jìn)去鬧他們起來,但不知為什么,這一陣子朋友間的關(guān)系越來越生分了,禮數(shù)和客套竟比初相識的那幾天還要多。此時瞧著黑洞洞的院門和夜影下的樹枝,這種感覺更加深刻,似乎這個頗得自己敬慕的朋友,如今已真的越行越遠(yuǎn),不再是當(dāng)初一路同行、溫言談笑的蘇兄了。
輕輕長嘆一聲,蕭景睿轉(zhuǎn)過身形,踏著石子兒鋪就的甬道慢慢向自己的居處走去。夜靜風(fēng)寒,空氣中有些厚重的潮腥味,也許到了下半夜又會飄雪。第一次見面,便是在秦嶺雪中,以梅會友,把酒言歡,不過短短一歲光景,人事變遷已至于此,不由人不心生感懷,腳步也越邁越慢,越走越輕。剛轉(zhuǎn)過假山一側(cè),突覺面上一涼,伸手摸時,已是水滴。仰起頭來極目四望,滿天黑沉,根本什么也看不到,但肌膚和口鼻已先眼目一步,發(fā)現(xiàn)了開始輕輕飄下的薄雪。
未到三更,雪已落地,看來明天應(yīng)是一個冰晶粉砌的琉璃世界吧。若沒有這俗世紛紛擾擾,便可約上二三好友,圍爐飲酒賞雪,斯情斯景,想想都是人間樂事。只可惜……
再次嘆一口氣,蕭景睿搖了搖頭,仿佛是想要甩去胸口煩悶一般,伸手抹了抹面上落雪濕潮。就在他重新邁出腳步的一剎那,眼角的視野邊緣仿佛隱隱掠過一抹黑影,迅疾而過,猶如幻覺,等霍然回頭再行捕捉時,眼前已無動靜。
不知是因為預(yù)感還是警覺,蕭景睿停止了自己的所有行動,只是靜靜站在假山背后,透過山石的間隙凝望著雪廬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