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怎么補(bǔ)償我?”蘇挽卿也開始微笑,清亮的眸光追隨著紗帳起伏的皺折:他欠她的,欠她滿腹的情愫,欠她不曾閑的相思,也欠她如今已無望的相守。
“你說吧,我盡我的能力?!彼献屗麅斶€也好,至少讓他的心不會丟得那么徹底,至少能讓他還有在同一方天空下與她共存的勇氣。
“你答應(yīng)我三件事?!彼讲骄o逼,不給他絲毫的逃避時(shí)間:如果只能用恨代替愛去接近他的心魂,那么她便不惜執(zhí)著這把雙刃的利劍去刺破他的心房,也割碎自己的內(nèi)心,只要能讓她觸到他真實(shí)的心意,哪怕會嗅到鮮紅的血腥。
“我答應(yīng)。”云倦初鄭重的回答,但她若是能看見他的容顏,就必不會再想去用仇恨來強(qiáng)迫他面對——他已是如此的憔悴,憔悴得像耗盡了一切生氣,憔悴得沒有一絲光彩。
“你真的答應(yīng)?如果我要你的命呢?”蘇挽卿苦笑著,他答應(yīng)得真爽快,他就真的這么想償清他們間的一切,讓彼此從此再無瓜葛?
“盡管拿去?!痹凭氤踉捴械男σ饧拜p松,她隔著紗帳也能聽得分明。
“若我要你的心呢?”她苦笑著追問,心中升起絲小小的希望來。
“那便連我的命一塊拿去?!痹凭氤醯难鄄ㄖ辛鞒鲆环N奇異的笑意:這或許是他交給她真心的最好方法。
他為什么這樣冷?為什么要這樣傷她?她只是想要他的心而已,為什么他卻寧愿給她命?他明知這只是一句“玩笑”,可他卻連句謊言也不肯給!蘇挽卿背過身去,因?yàn)殡m然隔著層紗帳,她卻也仍是擔(dān)心他能感到她在因絕望而流淚。而她不能絕望,她要在他的面前微笑,在他的面前綻放,她相信她總有一天能等到他的直面相對!于是她說出了她的第一個要求:“我想開一家酒樓?!?/p>
云倦初愣住了,他萬沒想到蘇挽卿的第一個要求竟會是這樣。她為什么要這樣做?她究竟是想再回到以前知己遍天下的生活,還是僅僅為了再測試他的心意?可她知不知道這樣做的后果?她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那個表小姐了,她已成了太子的女人,這樣的放浪形骸,只會為她帶來殺身之禍。
“你不用多想,我沒有別的意思,這只是我從小的愿望?!碧K挽卿說道,“也正是我的堅(jiān)持:美麗是應(yīng)該用來綻放的。”
紗帳后面的云倦初久久地沉默著,讓蘇挽卿的呼吸都好像跟著他停滯:他明不明白她的意思?她這樣做只是想告訴他,他將她留下來是對的,她寧愿在盛開之后接受一場滅頂?shù)谋┯?,也不愿在深宮之內(nèi)冷清地老去。她依然是原來的她,對美麗的執(zhí)著從未改變,對他的心也永不改變!
“我答應(yīng)?!痹凭氤踅K于開口,平靜的語氣中隱藏了他太多的感動和擔(dān)心:她為什么一定要選擇在他面前綻放?其實(shí)以她的美麗,她可以明媚在世間任何一個角落!他寧愿她在一個新的天地中自由地盛放,讓他獨(dú)自去承擔(dān)瑰麗背后的罪責(zé)。
“謝了?!碧K挽卿站起身來,任誰也看不出她此刻眼中藏的是悲是樂。
“還有呢?”云倦初問。
“等我想到了再告訴你吧?!碧K挽卿露出狡黠的笑容來:他真的以為答應(yīng)她三個要求便可以償還一切?他錯了,她會好好珍惜這三次機(jī)會,與他糾纏一生的。天地可以傾覆,滄海可以桑田,她卻是不會放棄他的!今生可能永遠(yuǎn)無法得到他的懷抱,但只要他能與她真心相對,她便可以為他承擔(dān)婦德的譴責(zé),叛逆的鞭笞,上窮碧落,下隱黃泉!
“但愿你早些想到?!痹凭氤醯偷偷貒@息著,他不知道在他夜夜咳血、渺若風(fēng)燭的有生之年還能有多少機(jī)會去補(bǔ)償她的心殤,更何況他們之間還有道深深的鴻溝,不知何時(shí)便會變?yōu)橐蛔呗柕膶m墻。
“我會的?!碧K挽卿笑著向門外走去——迎接她的是否真會是來年的春光呢?
當(dāng)春天來臨的時(shí)候,西湖之濱便已多了一間華麗的酒樓,它是由方家建造,名為貝闕。于是如今的西子湖畔,最出名的便成了兩座樓,一座自然是云樓,另一座就是貝闕。
對于建貝闕,方明權(quán)開始極力反對,直到云倦初終于開口答應(yīng)入主方家產(chǎn)業(yè),他才不得不服從命令讓貝闕完工。
接著,蘇挽卿走進(jìn)了貝闕,成了它的女主人。
她就像這春日里滿樹的桃花,初綻的羞澀,怒放的絢爛,飄落的風(fēng)情,大大方方地展露于萬里晴空之下,贏得貝闕永遠(yuǎn)不變的高朋滿座,也為她自己贏得了謎一般的聲名——
有人說她豪邁,酒入柔腸,繡口一吐,竟“大江東去”;也有人說她嫵媚,弦上玉柱,纖手一撥,便“寒蟬凄切”。
有人說她千杯不醉,君不見陳年的女兒紅,酒香四溢,醺醉了貝闕上空的晚霞,卻染不上她的春風(fēng)笑靨;也有人說她實(shí)不善飲,君不見云樓自釀的竹葉青,清淡如水,卻只需三杯,便能映濕橫波目,醉臥芙蓉臺。
有人說她冰清如月,閨儀出眾,一向笑面迎人,喜怒從不輕易形于色;卻也有人說她實(shí)則性情如火,奔放灑脫,一夜西湖細(xì)雨,竟有人見湖心一葉扁舟之上,有她白衣勝雪,臨空飄舉,沐雨而歌。
在外人看來,她身世是謎,性情是謎,一顰是謎,一笑是謎,眉是謎,眼也是謎。
謎得嫵媚,謎得攝魄,謎得怦然,謎得只教人迷醉——迷醉得像八月十五三潭映出的湖心月,迷醉得像貝闕藏的香飄十里的女兒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