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我從江南買回來三個孩子,女孩子翠兒放在福晉房里。兩個男孩子狗兒、坎兒就放在書房外面,負責(zé)傳遞來往文書,門上迎接外客。你們?nèi)フJ認,日后各行其職,把這書房內(nèi)外給我服侍好?!?/p>
又沉默了一陣,聽得他說:“出去吧,去叫廚房給我們準備晚飯,好了就送到書房來?!彼齻儾艖?zhàn)戰(zhàn)兢兢磕頭出去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也該出去,只好先站在鄔先生身后,看著自己的腳尖猶豫。他們一時沒有說話,卻聽胤■叫道:“小蓮。”
我低著頭聽到,還在奇怪,這是在叫誰啊?這屋里哪里還有別的女孩子?他又叫了:“凌兒?”
我一聽,連忙又“撲通”跪了下來,抬頭看他。他卻皺皺眉說:“誰叫你沒事就跪的?看你膽子也不小,怎么就喜歡跪呢,起來起來?!?/p>
我站起來,沒有說話,只疑惑地看著他,他要對我說些什么呢?
只見他從靴子里抽出一張紙,默默地看了一遍,說道:“小蓮,揚州樂籍女子,虛歲十六。其族早年獲罪被賜姓黑,歸入賤籍。今春江淮一帶遭災(zāi),因秦淮河天香樓向其族以十兩銀子高價求賣,憤而不從,遂投河?!?/p>
聽到一半兒我已經(jīng)完全明白了。
這就是這個“我”的身世?我的手在微微發(fā)抖。
賤籍,十兩銀子“高價”,被親人賣給秦淮河“天香樓”,投河……
原來這個年輕柔弱的身體,居然承受過這樣苦的身世,這樣慘烈的命運?不知道是憤怒還是悲傷,我茫然地看著眼前這個貴族男子,他的眼睛仍然深不見底。他這么快就查出了一個平凡女孩的身世,他可以左右此時的我的命運,他會怎樣做?
我環(huán)視周圍的幾個人,年輕的胤祥皺著眉頭,一臉不忍地看著我,性音閉著眼,雙手合十,鄔先生則平靜地看著我。原來他們早就知道了。
那個似乎主宰我命運的聲音又響起來了:“當(dāng)日救起你之后,性音準備帶你一同回府時,已經(jīng)著人描了你的小像,交給我的門人,正在做杭州將軍的年羹堯。你想必也已知道了,我府里是出了名的鐵門栓,不會進沒來歷的人。你們還在路上之時,我已得了消息——我以做事精細刻薄聞名,我的門人也都學(xué)我,只查個人還是極快的。你和狗兒、坎兒他們一樣,都是苦命的孩子,你有烈性的,這也對我的脾氣,聽鄔先生說,你還頗有見地,聰明伶俐,既有緣來了我府上,我焉有不度你出苦海之理?!?/p>
一張紙輕飄飄地出現(xiàn)在我眼前:“這是你的脫籍文書。我用一百兩銀子贖了你,給你辦了賣身死契,今后你就是我府里的人了?!?/p>
我看不清楚,眼前只有一片模糊,這薄薄的一張紙,就是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有思想的人?只因為有貴人可憐,“我”就這樣活過來了?
為這個“我”的命運轉(zhuǎn)折深深震驚,我不知道要說什么,努力睜大眼睛,卻什么也看不清楚,臉上濕濕的一片冰涼。
他居然嘆氣了,聲音也出奇的溫柔:“你也不必太難過了,如今你已再世為人,不管你是否真的記不起以前的人和事,都不用再想了。這書房里頭伺候的你年紀最大,把差使辦好,就是報答我了。你既喜歡叫‘凌兒’,那今后這就是你的名字了。平日里可以多和翠兒、狗兒他們在一處,你們都是揚州來的,在一起也親切些?!?/p>
但我已經(jīng)來不及思考他的話了,哭了就停不下來。想想,回到古代來已經(jīng)兩個月了,我連淚都沒有流過,大概是變故太大,反倒嚇得鎮(zhèn)靜了。現(xiàn)在,心中那塊沉重的大石頭就被這個霸道的男人輕輕松松一手抹去,多日繃緊的弦突然沒了力氣,我才想到這些天來自己的緊張、慌亂、無助,疲倦地想著媽媽,想著在現(xiàn)代的那群死黨,我也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里,我只是孤零零的一縷游魂而已。
當(dāng)有人扶我站起來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腿跪得麻木了,全身也怕冷似的直發(fā)抖,只有眼淚像自來水一樣不停地往外涌。站不穩(wěn),只靠在這個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