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老奴在，老奴沒跑……”李德全連忙又踮著腳尖走進來，“老奴是瞧著屋里頭悶，去開開外頭窗戶去去炭氣……” 一邊說著，一邊拿個手巾擦胤禵前襟的水。

“得了得了！”胤禵揮手拂開他，自己把外頭孝服脫了扔到一旁，露出里面穿的灰府綢面銀鼠里家常便服，問道，“辦的事兒呢？”

“禵！因皇上有命，各位王爺、貝勒、貝子們都在乾清宮前結(jié)廬守靈，太醫(yī)們都不敢懈怠，日夜換著班兒當值，如今太醫(yī)院孫醫(yī)正、韓醫(yī)正都在……”

“行了，就傳他們兩個來?！必范_想了想，又補充一句，“你親自去傳，仍帶著從隆宗門這邊兒過來，不要揀近路過乾清門走，聽見了？”

“禵！”李德全連忙磕了個頭，又說，“回皇上，熱水和沐浴的東西都準備好了，請旨，是不是就擺在這外間兒？”

“嗯，擺進來吧?！必范_又轉(zhuǎn)身過來，漫不經(jīng)心地說著，拿起鞋子往我腳上套。

“禵！老奴這就去太醫(yī)院。”李德全剛要爬起來，又看到胤禵的動作，連頭也不敢再抬高些了，就那么躬著腰退了出去。

泡在微燙的熱水里，全身的酸痛緩解不少，更加昏昏欲睡，宮里規(guī)矩細，浴桶底下還放著一個很大的浴盆，洗過一遍的水拔掉浴桶下面的木塞子就可以放出去換掉，我嫌十天來奔波得全身臟兮兮，換了好幾遍水。太監(jiān)還在往外抬換水的浴盆，我正趴在桶沿由著宮女替我梳通頭發(fā)，胤禵在外面看折子，李德全突然匆匆跑回來，還沒說話胤禵就不耐煩地問道：“怎么了？人呢？”

“啟稟皇上，奴才請了兩位太醫(yī)剛出太醫(yī)院，廉親王和十貝子爺?shù)娜艘策^來叫太醫(yī)，說老莊親王積食，肚子脹得難受，十貝子又不知道吃了什么壞東西，也鬧肚子，把孫醫(yī)正、韓醫(yī)正，和當值的太醫(yī)都叫過去啦，十貝子說身子不好，嚷著要回府去，現(xiàn)在乾清宮前頭，十三爺和十七爺在幫著勸解，叫老奴來向皇上請個主意……”

沒有聲音，李德全回完了話，剛才還跑得呼呼的，現(xiàn)在連大氣也沒聽見喘一聲，連給我梳頭的小宮女也不由停了下來，氣氛驟然冷卻，看不見也知道，胤禵那淡淡沒有表情的樣子，正是這極度壓迫感的來源。

“哦？既然都是飲食上不節(jié)制鬧的，傳朕的話，按宮里頭老規(guī)矩，本該進‘冰室’敗火的，但有圣祖爺熱孝在身，每日三次的哭祭斷不可少，那就……讓莊親王和十貝子明兒個禁食一天，照常守靈?！痹诜浅Ｓ型亓Φ膸酌腌婌o默之后，胤禵開口前甚至還輕笑了一聲，說話間也是云淡風(fēng)輕。

“啊？……禵！”李德全驚道，慌忙磕了個響頭，又問，“請皇上旨，是否仍請兩位太醫(yī)過來？”

“這個自然。”

在這滴水成冰的天氣里“結(jié)廬守靈”， 每日三遍哭祭，還整天不給吃飯……畢竟那都是平日里最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皇室至親，如何吃得這個苦？我正為胤禵那輕輕一笑有些發(fā)寒，聽見還要把太醫(yī)從那邊“請”過來，也有些著慌，不顧自己這個樣子，就向外面說道：“皇上！還是……不要請?zhí)t(yī)了，奴婢又沒有生病，稍稍休息一下就好了?！?/p>

又是安靜。

“你腳上都腫起來了，不看看怎么好？”胤禵的聲音仿佛有了表情，不再那么清淡、干巴巴的了，我松了一口氣，連忙說：“回皇上，連騎了這么多天的馬，自然有點不適，先前在西寧時那位京城姚大夫配的藥酒還有，奴婢自己搽兩天就好了?！?/p>

剛說完，突然又覺得不妥：那姚大夫是九阿哥請的，藥酒是十四阿哥幫我搽過的……這么一想，加上全身泡在熱水里，額上便有些冒汗，只好又說話岔開，“莊親王爺和十貝子都是天潢貴胄，自然應(yīng)該先診治，這么著請?zhí)t(yī)過來，奴婢如何受得起？叫人家知道了……不但奴婢有罪，于皇上圣明……也不太好啊?！?/p>

自覺多言，之前心里想到的種種不安處更涌上心頭，說到后來，聲音已是低不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