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紗屏伸手出去,太醫(yī)把過脈,簡單問了幾句飲食起居,就起身出去開方子了,我想著那邊剛才不知道怎么亂,胤祥不知道能不能有空兒來看我——有很多問題急著想問他,又聽見容珍在對太醫(yī)說:“……皇上吩咐的,主子的藥方要進呈御覽,先不能給主子吃,辛苦兩位大人了,方子先留著,這就請回吧,皇上必定還要找兩位大人問話的……”
太醫(yī)隔簾請安走后,我坐不住,終于還是起來了,無事可做,瞧著外頭半空飄著的雪花,隨風(fēng)起伏,卻總是落不了地,有些出神。
“凌兒!”
這個聲音好親切,忽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阿依朵,一身旗裝素服,頭上居然挽起高高的發(fā)髻,烏黑的發(fā)間居然還簡單裝飾了一支珍珠攢的銀釵,身材高挑,劍眉星目,腮邊笑意盈然,儼然一個顏色非凡的北國佳人,哪里還是那個初見時不辨雌雄的蒙古騎兵?
“哈哈……就知道你會這個樣子,眼睛瞪得跟小鹿似的……哈哈……”可惜那矜持的美態(tài)只保持了一秒鐘,阿依朵很快就指著我前仰后合地大笑起來。
“福晉大姐,圣祖靈前,皇上‘倚廬’之所,放肆大笑該當何罪???”胤祥站在門口由著宮女幫他取掉沾滿雪片的大帽子,自己拍著肩頭的雪,拖長了聲音問道。
我已經(jīng)握了阿依朵的手,寬厚修長,指腹長滿老趼,熱乎乎的有些硌人,和胤祥一樣。昨夜以來種種不測不安頓時像有了依靠處,眼前只剩這姐弟倆,竟如我的親人般,我眼中一熱,又覺得要落淚,聽胤祥說話,連忙又笑道:“十三爺怎么一件大衣裳也不穿?這么冷,你那太監(jiān)宮女們怎么當差的?”
跟著他們姐弟倆一道的太監(jiān)宮女不少,此時還等在外面,胤祥回頭看看他們,說:“我從前殿過來的,衣裳在前頭,因咱們裕親王福晉急著來看你,就帶過來了……”
“你們來得正好,我問你……”我也不等他說完,看著他進正廳隨便找把椅子坐了,忙忙問道:“鄔先生呢?性音呢?碧奴和孫守一一家呢?還有,阿都泰他們呢?武將軍是不是真的……他不是還有個兒子嗎?怎么辦?還有,我走時多吉被十四爺關(guān)起來了,他那樣子準會惹事的,現(xiàn)在怎么樣了?還有……”
低頭大喘了一口氣,拉著阿依朵坐下來,胤祥兩只胳膊自在地靠在扶手上,拇指卻專心地捏著自己的其他手指,沒有看我。
“阿依朵……那個保泰怎么樣?他……對你好嗎?你為什么要嫁到京城來呢?胤祥,你這些年怎么過的?”
聽見我叫“胤祥”,他才抬起頭來,外面地上雪光映著目光一閃,很快又融回到幽幽的背景里去,先左右示意宮人都退走了,才看著我微笑道:“問完了?”
自然沒有,但還能想起來的,也已不知如何啟齒,更多的還是一些模糊的碎片,連自己也還不知如何拼湊起來。
“你問那個老不死的對我怎么樣?呵呵,你怎么不問問我對他怎么樣?”阿依朵拍拍我的手背,言語間氣勢早已自然流露,胤祥懶洋洋地說:“阿依朵這樣的男人婆到哪里不是禍害?才嫁過來一年不到,全府上上下下都治得服服帖帖,連保泰最喜歡的兩個小妾都被趕了出去,昨天在乾清宮老保泰還跟我夸她說‘治家有方’‘賢能’,我看是被她嚇破膽了……”
“哼,那兩個女人我才懶得趕她們呢,誰叫她們自不量力,一個敢背地里中傷我,一個敢拿王府的銀子給自己娘家開當鋪?這點小事都治不好,我家那么大的草原不都被狼占了?我到京城來,還不是怕你們被人欺負:一個自己要跑回來關(guān)圈禁的傻弟弟,還有你這個可憐巴巴被人擠對到草原去的笨小鹿!”阿依朵輪流指點著我們兩個。
“阿依朵……可是,你喜歡他嗎?”我看著她,蹙眉難結(jié)。
“咳……我生下來什么都還沒怕過,就最怕你這樣盯我看,眼睛閃啊閃的,叫人話都沒法好好說了。”阿依朵大手一揮,“什么喜歡不喜歡的,我看他也沒幾年好活了,等他死了我賺他一筆家產(chǎn)還回草原上逍遙快活去,哈哈……可惜,凌兒你那個人當上大可汗了,你不能再回草原上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