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踟躕這一陣,胤禵也不說話,微瞇的眼角帶笑,神色卻沒有笑意,目光只鎖定在我臉上,被他這么毫不留情地盯著,我真要惱羞成怒了,一拂手就轉(zhuǎn)身要走。
“凌兒惱了,呵呵……別走,后宮妃嬪都去慈寧宮,一家子熱熱鬧鬧過元宵了,你怎么一個人留在這冷冰冰的地兒?。俊?/p>
他說這個做什么?那還不簡單,自然是因為名分,他想挑起我的不滿?
“九爺想說什么?可惜我對這后宮名分,即怕且畏,避之不及;又素來不喜過于熱鬧,如今這樣,正好悠然自得……”
“呵呵,這我自然知道,你是凌兒嘛。你都忘了?當年在八哥府上,我就說過,凌兒這么稀罕人,叫人想賞你也沒的可賞……倒叫人想變著方兒疼你的……”
說著就沒正經(jīng)了,我也不再勉強客套,臉上變色,回身就走。
“凌兒別急,我說正經(jīng)的,你既認定了四哥,終究要在這宮里過日子,沒有像樣兒的位分,日子長了,就是皇上,也沒法子時時處處護著你?!?/p>
腳步在東暖閣門外停了一?!@話說到了點子上。其實我何嘗沒有試圖想過一個“長久之計”?只是都無法可想而已。但這不關(guān)他的事,除非……除非他和他的“八爺黨”要在這上面做文章。
于是仍然沒回頭,反而加快了腳步。
“你知道嗎?四哥要下手了,大行皇帝梓宮還停在乾清宮呢,他就等不得了,照這樣兒,我和八哥的日子亦不久矣……凌兒,每次這么遠遠地看著你,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下次……你就這么恨我?連看也不肯讓我多看一眼?”
要下手了嗎?我整天在這里,怎么也沒有聽說?冷不防想起他們兄弟可怖的結(jié)局,居然嚇了自己一跳。
還是回頭了,他輕輕靠在東暖閣敞開的門框上,背后是熄過了燈的黑暗背景,修頎身形被外殿的燈光拉出一個長長影子,一直延伸到背景的幽暗里去,融為一體,連他的目光也是。
狠狠扭回目光,這個人……這個人……
終究只能一跺腳走掉。
果然就在第二天,正月十六,皇帝下旨云:遣皇十弟敦郡王允禵、世子弘晟等,護送已故澤卜尊丹巴胡土克圖龕座回喀爾喀蒙古。正如剛一繼位就把他兄弟們名字中的“胤”改為“允”時一樣,胤禵這個決定沒有征求任何人的意見,直接口授圣旨,不需要聽任何評論,就直接下發(fā)了。
澤卜尊丹巴胡土克圖是什么人,我完全不清楚,但我知道策凌這次正好要回草原去,又負責“護送”這兩位皇室至親,策凌家族在喀爾喀蒙古的地位能否保住,就要看他的表現(xiàn)了。
弘晟是“皇三兄”誠親王允祉之子,誠親王允祉下午就急匆匆進宮來求情了。太監(jiān)報“誠親王覲見”時我正找李德全要熱熱的銀耳羹去給胤禵潤潤嗓子,在偏殿一角能看到他滿腹心事的樣子,低頭進門時還被門檻絆了個踉蹌,宮人無不掩嘴竊笑。
現(xiàn)在貴為誠親王又如何?同樣保不住自己的兒子,據(jù)說當年胤祉也曾參與過奪嫡之爭,直到太子第二次被廢,“八爺黨”勢力如日中天,才偃旗息鼓,退而求文著書。不知道他和胤禵有過什么齷齪,居然一開始就拿了他的兒子開刀?
胤禵雖把他們兄弟的名字除胤祥之外都改掉了,但我心里一時卻很難改過來,總覺得眾人都是尊貴顯耀一時的皇室至親,堂堂男兒,這樣把人家的名字說改就改,實在是很傷面子——但也確實是打擊他們信心而顯自己權(quán)威的絕妙辦法,胤禵心思之細密,真叫人無話可說。聯(lián)想到眼前的“允”祉,看上去也就是個干瘦清癯的老書生而已,特別是沒有穿顏色輝煌的吉服,一身白棉孝衣下,又滿臉愁云,簡直像個生計窘迫的老鄉(xiāng)塾教師,幾近五十的人,又是為著自己兒子而來,被改一下名字,反倒不算什么了——那不過是個開始而已,想來令人心酸。
求情的結(jié)果,自然是不成,胤禵不聽任何人求情,但凡有人開口,一概笑道:“去轉(zhuǎn)轉(zhuǎn)也好,又不是不回來了!替朕走這么一趟也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