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走出法庭，畢竟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我所有的驕傲和勇氣在太陽光下化為泡沫。旁人不知道，審判時間雖然只幾小時，但我心中已歷千年，酸甜苦辣，忽喜忽悲，叫我七上八下，備感疲倦。徐坤在門口等我，什么也沒說，伸手?jǐn)堖^我的肩，給我鼓勵：“你今天表現(xiàn)得很好。”

我把頭靠在他的肩膀，感覺這個時候能有個溫暖的懷抱是一種無比幸福的事情。一個２５歲的女子，最在乎的不是路邊的風(fēng)景與生命中忽起的驚濤駭浪，而是身邊有沒有那么一個人，讓她能卸下所有的擔(dān)子，在懷里睡去，什么都不用想。

江菲俏生生立在不遠(yuǎn)的地方，我們彼此凝視，如同隔著千年的冰霜。雖然在法庭上有那么一剎那我?guī)缀跻徦?，可是，休庭之前的轉(zhuǎn)折，令心胸狹隘的一面占了上風(fēng)。對不起，我是個自私的女人，不允許別人任意踐踏我的心靈，所以，做不到寬容與大度。

人與人之間就是一場陰差陽錯的游戲，我跟江菲、周揚，在這個游戲中總是碰不到合適的交匯點。我有著犯法的嫌疑，哪有精力在愛恨中糾纏？我要離開。

周揚上前一步，伸手?jǐn)r住我：“曉曉，不要走，她是來幫你的?！?/p>

“她幫我？幫我什么？把徐坤也搶走嗎？”我只撇下這么一句，不想進(jìn)一步發(fā)作，不愿意在昔日情敵面前承認(rèn)自己的落魄，更不想在周揚面前丟面子。

周揚跟徐坤交換了一下眼神，徐坤說：“曉曉，我永遠(yuǎn)希望你好，所以我不愿意放棄任何一個可能有利于你的機會?！?/p>

江菲踏上一步，一張俏臉繃得很緊：“曉曉，如果你放棄聽我的解釋，我會認(rèn)為你懦弱?！?/p>

呵呵，江菲不愧是江菲，一句話直抵要害。盡管她背叛我，盡管我恨她，可是我仍忍不住欣賞她。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棋逢對手，將遇良才。江菲，我已經(jīng)敗了一次，盡管你的手段很不光明磊落，但是我永遠(yuǎn)不會承認(rèn)比你懦弱。

我不想正面對她，側(cè)過身去，卻見遠(yuǎn)處樹下，陰涼中，周律師正與旁聽席中那個頗為成熟的男人熱切地交談，那個仕女般的美麗女子靜靜地坐在奔馳車?yán)锏却?/p>

周律師背沖著我，那個男人一直注意我的動靜，見我看他，竟沖我點點頭。太遠(yuǎn)了，我看不清，似乎嘴邊還有一絲微笑，心中一動，一種懷疑涌上心頭。

我甩開徐坤的手，直截了當(dāng)走過去，周律師跟他停止了談話，兩個人都看著我，那個男人始終微微笑著，像是一切早已在意料之中。

“你是冰，對嗎？”

我曾無數(shù)次想像過冰的模樣，或大肚便便，或瘦骨如柴，或風(fēng)流倜儻，或道貌岸然；也曾無數(shù)次想像過和他見面的情景，那時的我當(dāng)然要打扮得婀娜多姿、亭亭玉立、美麗之極，讓他一見面即為我傾倒。但做夢也沒想過，這企盼已久的見面，竟然在法庭、在我狼狽地站在被告席上的時侯。

不錯，我早上素衣妝扮，淡妝紅唇，純樸低調(diào)，以贏得陪審員們的好感，可是幾小時下來，頭發(fā)被汗浸得濕縷縷地趴在腦門前，臉上的妝早已經(jīng)模糊不清，衣服牢牢地粘在后背?？胤铰蓭煵还苡袥]有辯護成功，但是已經(jīng)成功地讓我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清白，是不是已經(jīng)成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這個時候，冰出現(xiàn)了。這個我想像中的精英人物，年紀(jì)不足四十，已經(jīng)是房產(chǎn)公司的老板，極深的政府背景，雖然不算很帥，但幸好沒有一般商界人士的大腹便便，倒是頗有點儒商的風(fēng)范。

晚上無聊的時候曾多次把灰姑娘如何嫁入豪門的故事翻出來讀，冰常常是我幻想中的那個男主角。

我對他感到氣憤，干嘛要打我個措手不及，顯你優(yōu)越么，我非常難堪！

他的笑顯然說明我猜得正確。

“你來看我的笑話么？”

“不，我只是對你好奇，因為周律師回去后把你夸得天上沒有，地下無雙。再說，我也要來給你助陣啊?！北窨匆粋€?。停鸵粯游⑿χ覅s覺得帶有點嘲諷意味，那眼光似乎能看穿我想的一切，有一種翻手為云覆手為雨、讓你逃不出我手心的自信。

“好啊，這個天上沒有地下無雙的美女正惹上一身的官司，你要能來個英雄救美女我就原諒你的唐突?！蔽乙幌蚩邶X伶俐，一點不介意自己是否真的天上沒有地下無雙。

“你要是肯舍得你那小帥哥，以身相許，英雄不是不能考慮救一下美女的。”冰像ＱＱ上一樣跟我調(diào)侃著。驀地，我觸到一雙眼睛，隔著汽車的玻璃窗，這種眼神我太熟悉不過了。那是同類間彼此較量，甚至隱含敵意的目光。競爭總是令我感覺興奮，我下意識地冷冷回了冰的坐騎里面那個絕色美女一眼，忽地轉(zhuǎn)念一想，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資格爭風(fēng)吃醋了。唉，有了男朋友就這點不好，于是對她做了個鬼臉，大聲沖冰喊：

“嘿嘿，可惜我就喜歡小帥哥，不喜歡老帥哥！”

車窗里的美女顯然被我搞得莫名其妙，我在冰哈哈大笑聲中走回徐坤身邊。

剛剛興奮起來的心情，被江菲跟周揚兩個莫名其妙的鬼又搞得暗淡下去?！澳銈冇惺裁丛捇厝フf吧?！蔽医ㄗh。

中關(guān)村又開始堵車。這幾個人湊在一起，氣氛怪怪的。開車的是周揚，雙眉皺緊，我想起有多久沒見過他笑了，他不再是幾個月前那個風(fēng)趣幽默的黑帥哥了。窗外天色漸暗，街兩旁枝繁葉茂，露著白腰的小美女們還是一扭一扭地展示著自己美好的身姿。如果幾個月前我撞上的不是周揚的車，或許我們今天都依然快樂無恙，隔著玻璃窗看別人的愛情故事開場落幕，如同看一場笑話。但是老天讓這幾個人相遇，就注定了我們必須登臺上場，扮演老天分派給我們的角色，而且難以推卻，無法逃避。

我們都不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的無知少年。我們都活得實際，明確知道自己想要的不想要的和要爭取的。我坐在汽車后排，突然理解了周揚的痛楚：自己喜歡的人卻眼看著被自己的雙手推向別人的臂彎，而這一生似乎要背負(fù)一個并不愛的女子跟她的孩子。這是什么滋味啊。

曾經(jīng)那么灑脫不羈的帥哥！我心中不忍。

江菲坐在他旁邊，把頭別向窗外，倨傲的臉上有著我猜不出的冷默。我們都一樣，慣于用冷默來拒絕別人的憐憫。她的小腹已經(jīng)開始微微突起，卻被那個人不理不睬地對待著。街燈在她臉上忽明忽暗，我想起她第一次敲開我的房門那般野性和美麗。每一個美麗的女子骨子里都是傲慢的，關(guān)鍵在表現(xiàn)：想不想、能不能、愿不愿，曾有若干裙下之臣的江菲如何能夠心甘？情愿被周揚冷漠地對待？

我跟徐坤坐在后面。他握著我的手，手掌溫暖而濕潤，倍感幸運；如果拿我跟江菲易地而處，我是萬萬不肯的。最起碼我依然是那個被車內(nèi)兩個男人追求、憐愛、疼惜的女子，而江菲，注定了跟隨她的只能是另外一種命運：獨立撫養(yǎng)這個孩子。那是一條注定要飽嘗人間冷暖的、漫長的路。

我的胃收縮起來，為著前面這一對互相折磨的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