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處,只有江菲一人,灰暗的小臉尚有淚痕,眼神卻桀驁不遜。她的天性里有我捉摸不透的東西,點一支煙,長長的手指有點顫抖。
我一時不知說什么好,徐坤走上去奪下煙:“對孩子不好。”
江菲直視我:“曉曉,我真忌妒你,為什么他們都喜歡你?”
“可你也很喜歡我啊,要不你怎么跑回來?在我倒霉的時候。”
我若無其事地放下手中塑料袋。我們彼此妒忌,彼此較量,彼此欣賞,我們二人從來都是赤裸裸相對,不留一絲偽裝。我同樣忌妒江菲,迪廳領舞的江菲,每一個夜晚她都是皇后,金發(fā),長長的黑睫毛,燈火迷離,數(shù)千個男人為她瘋狂為她尖叫。她只需盡情展示她的美好,扭動她的腰肢,恣意的放肆。內心深處向往狂野的我,卻只能日復一日把自己裹在工作服之中。
“是的,我喜歡你,不想離開你,那你呢,你現(xiàn)在恨我不恨?”江菲長長的腿搭在沙發(fā)上,玩著桌子上的打火機,有點挑戰(zhàn)似地看著我。這是我們第一次平靜的談話。
“呵呵,你希望我恨還是不恨?”我沒有往日的鋒芒,剛剛跟徐坤在一起使我內心十分平靜。
“可是,我恨你!”江菲清晰地吐出這幾個字。
“因為周揚?你說你不愛他是假的?”
“是的。記不記得那天周揚送你回家,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那么高,臉頰兩邊削瘦下來,很有棱角,非常有味道,我就想這種精品男人怎么讓你先碰到了。”
我忽然明白生活中充滿各種各樣無法預料的意外,暗流四處涌動,危機無處不在。我和江菲的不幸就像窮人家里,只能有一個蘋果,兩個孩子都想吃。蘋果還可以用刀切開,而周揚不是那個蘋果,不可能分兩份給我們倆。生活啊,永遠不可能像想像中期望中那么好。生活,它的名字叫殘酷!
如果說夫妻二人相濡以沫直到白發(fā)蒼蒼,就一定能證明他們彼此專一么?
不能!
那也許是因為他們面前沒有誘惑,沒有機會,沒有人勾引他們犯錯誤。
而我跟周揚面前都擺滿了各種誘人的大蛋糕,甜蜜但是有毒,他一不小心嘗了一口,就葬送了我們含苞欲放的愛情。
我拉開窗簾,窗外的葉子已經(jīng)開始飄落,據(jù)說秋天快來了。
江菲站起身,從酒柜拿出一瓶紅酒,斜倚在墻邊,卷曲的頭發(fā)披在胸前,眉微微皺著,眼神空洞而迷茫,長長的睫毛低垂半合遮住眼睛,嘴唇有些蒼白,顯然陷入了回憶。她不再看我一眼,自顧自地講述。
江菲真正愛上周揚,是一次在迪廳跳舞的晚上。從來她都很喜歡高高在上,下邊的人群為她吶喊狂歡,瘋狂而知足,那天周揚跟同事也在其中。
輪到休息的時候,江菲想跟周揚他們打個招呼,就沒有卸妝,直徑走了去。周揚是個風趣的人,在迪廳迷離的燈光下更顯得挺拔出眾,與周圍的迷亂頹廢有很大的區(qū)別。她一時不想走,就多喝了幾杯,周揚講了個什么笑話她記不清了,一時間她放開嗓子無所顧忌地笑了起來。
那天江菲戴了一頭金黃的假發(fā),假睫毛忽閃忽閃,小巧的嘴唇鮮艷欲滴,在昏暗迷蒙的燈光下平添幾分美色,周圍人的目光一時全集中在她的身上。
這時幾個小流氓拿著酒瓶湊了過來:“小妞,能不能跟我們也喝幾杯?”動手動腳地拉她的胳膊。
江菲厭惡地把他們的手撥開,冷冷地道:“我不陪喝酒,這幾個是我的朋友?!闭f罷,起身想回后臺躲開這些流氓。她倒并不是害怕,如果惹出事情會有保安出來收拾。
但是,人喝多了往往就會沒有理智,一個醉熏熏的大個子一步就擋在了江菲的面前,嘴里的酒氣幾呼噴到她的小臉上,張開胳膊攔住她的去路,嘴里不干不凈地說著:“別走啊,美女,陪我們玩玩?!?/p>
江菲被激怒了,想都沒想,一個巴掌就打了過去,她的胳膊卻被一雙手抓住,沒有落到大個的臉上。她驚訝地轉頭,那是周揚。周揚的眼神很平靜,輕微向江菲搖頭,然后伸開胳膊把江菲攬到懷里,對大個兒說:“她是我女朋友,你們找別人吧。”
江菲冷靜下來很后怕,即便這一掌打下,在場內有保安護著,以后半夜下班很難講不出現(xiàn)危險的情況。她伏在周揚懷里悄悄抬頭看他的臉,他的側面很好看,英俊的輪廓,嘴唇緊閉著,幾縷頭發(fā)遮住他的眼角,神情平靜,自信,坦然,仿佛天塌下來也會替她頂著。
心就在那時陷了進去。
那個大個兒果然也不是不知好歹,沖周揚抱拳:“哥們兒,今天冒犯了,對不起。”轉身領著幾個小流氓走掉。
那一剎那,江菲心里比較過我跟周揚的重量,最終好勝的心理占了上風。她想,或許我不會怪她,因為我們有約在先,假如兩個人同時愛上一個人,不用假惺惺地謙讓,當不成朋友就當一輩子情敵吧。
江菲在燈火彌漫的舞廳里沖周揚展現(xiàn)了一個最美的笑容,如綻放的玫瑰,一瓣一瓣地在空氣中伸展。她用略微顫抖地聲音說道:“你能不能等我下班,我怕這幫人一會還來再找我?!?/p>
周揚的馬自達停在夜色彌漫的門外,他就在那里一邊抽煙一邊等江菲。北京的夜生活不如南方一些城市繁華,但街上依然車水馬龍。迪廳里的空氣熱烈、混濁且有幾分曖昧,黑暗的角落有一對對男女以很不衛(wèi)生的方式接著吻,有的時候能看到男人的手伸進女孩的內褲,白色的內褲在黑暗中份外顯眼。江菲就是裹著這種曖昧的氣息坐進了周揚的車里。
長時間在燈紅酒綠的場所工作,她顯然受了影響。因為剛才的事情,周揚有點沉默,畢竟對外稱她是他的女朋友,讓周揚一時無法擺脫兩個人之間那么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這,卻正是江菲所希望的。
周揚把車停在我們的樓下,很有風度地為江菲打開車門,然后轉身上車打火,準備離開。江菲的心一下子被抓緊了。她不愿易讓他走,不愿讓伏在他懷里那種溫暖而寬闊的感覺從此消失,她知道這個機會對她意味著什么,她要義無反顧,一做到底!
“等一下,”她一把拉住周揚準備開車門的手,鼓足勇氣,一雙大眼直溜溜盯著他,“能不能陪我上去待會?”
半夜三點,這樣的邀請意味著什么,周揚非常清楚,略犯躊躇。他沒動彈,但出于憐惜撫摸了一下江菲的長發(fā),江菲所有的勇氣在這一剎那間崩潰,伏在周揚懷里嚶嚶地哭了起來。她感覺自己是那么狼狽,感覺離周揚那么遙遠。
周揚扶正她的身體,用紙巾擦拭她的眼淚:“最好能換個工作,女孩子在那種地方時間長了不好。”然后冷靜地放開她,轉身打火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