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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小鎮(zhèn)(1)

誅仙1 作者:蕭鼎


張小凡深深地看著面前這位自稱“萬人往”的中年文士,心中泛起不祥的預感,同時在內(nèi)心深處,卻另有一種力量,令他身不由己地問道:“請先生指教?!?/p>

萬人往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緩緩道:“這黑色短棒煞氣極重,黑光潤而內(nèi)斂,人若近之,未及三丈之內(nèi),全身氣血必定為這煞氣逼迫,倒灌入心而死。”

張小凡心中一動,忍不住便道:“不錯,當初我遇到這東西時,遠遠地就感覺身子發(fā)沉,惡心欲吐,幾乎便要昏過去了。”

萬人往輕嘆一聲,看著他道:“不錯,便是如此了,”說著似乎微皺眉頭,低嘆一聲,“你居然不死,當真奇怪?!?/p>

張小凡沒聽清楚他后面的話,追問道:“什么?”

萬人往微微一笑,卻不回答于他,只指著燒火棍道:“這黑色短棒,本是天生大兇煞之物,名為‘攝魂’,卻不是魔教之物,數(shù)千年來從未出世,只在古卷孤本上有些記載。張小兄福緣深厚,居然能得這兩件世間至寶。”

“攝魂!”張小凡臉色木然,低低地念了一句。

“正是?!比f人往臉色恢復了平靜,道,“古書《異寶十篇》中曾有記載:天有奇鐵,落于九幽,幽冥鬼火焚陰靈厲魄以煉之,千年方紅,千年成形,千年聚鬼厲之氣,千年成攝魂之能。其實這等兇煞之物,本非生人所能掌握,沒想到張小兄……”

“當……”一聲脆響,黑色的燒火棍從張小凡手中滑落下來,摔到地上。張小凡手足皆軟,只覺得胸悶無比,踉蹌退了幾步,死死盯著這些年來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燒火棍,竟是說不出話來。

萬人往看著他驚駭神色,臉上卻突然掠過一絲冷笑,道:“張小兄,你怎么了?”

張小凡用力甩頭,幾乎連說話都覺得痛苦萬分,喃喃道:“怎么、怎么會是這樣,我是青云門下,怎么會用這等邪物?”他這時也想起當日在死靈淵下,難怪那些個陰靈會如此懼怕他的燒火棍,只怕多半是這“攝魂”作怪。

萬人往看他模樣,便知這少年一直以來都在青云門中長大,從未見過什么世面,如今猝遇大變,便不知所措。萬人往只是看著他,并沒有什么安慰表示,只淡淡道:“邪物?你以為什么是邪物?”

張小凡有些失魂落魄,怔怔地指著地上的燒火棍道:“這、這個東西不知害了多少生靈,還不是邪物嗎?”

萬人往冷笑一聲:“殺的人多,便是邪物嗎?”

張小凡幾乎想也不想,道:“是。”

萬人往面有譏諷之色,眉宇間威煞之氣便漸漸露了出來,整個人看去仿佛變了另一個人一般。但張小凡心中雜亂,卻是沒有注意到。只聽萬人往道:“請問閣下,公豬母豬,黑豬白豬,可都是豬?”

張小凡沒想到萬人往突然冒出了這一句,怔了一下,道:“自然是了?!?/p>

萬人往又道:“那么獅子山羊,猛虎兔子,彼此殺戮,可都是生靈?可有正邪之分?”

張小凡隱隱感覺到他要說什么的什么意思,但心下仍未明白,只得道:“是?!?/p>

萬人往哼了一聲,道:“那再請問閣下,你所謂正道邪道,可都是人嗎?”

張小凡呆了一下,有心反駁,到了嘴邊卻發(fā)覺沒有話說,只得又道:“是。”

萬人往一臉肅然,深深地看著他,直到看得張小凡心中都有些發(fā)毛,才聽他緩緩地道:“張小兄,你們青云山有一件名動天下、震古爍今的鎮(zhèn)山奇寶——古劍‘誅仙’,你可知道?”

張小凡此時的情緒幾乎已完全被這個初次見面的萬人往給左右了,不自覺地點頭道:“是?!?/p>

萬人往臉色突然一沉,厲聲道:“那你可還知道,這‘誅仙’劍在千年前那場正魔大戰(zhàn)之中,殺戮了多少生靈,毀去了多少性命?若論方今天下,世間法寶,真正殺人最多、煞氣最重的,只怕再無過于你們奉為神明一般的‘誅仙’古劍了!”

張小凡腦袋中嗡地一聲大響,人竟是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就像是被人在面上生生打了一拳一般。同時,他仿佛覺得,在深心處,隱隱有什么東西,自小就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地方,在隱隱一聲清脆的回響之后,第一次出現(xiàn)了小小的裂痕。

陽光燦爛,從大樹頂上照下,透過茂密的樹葉,變作點點小小的碎陽,落在地上,隨著樹葉的不停晃動,就像調(diào)皮的小孩,輕輕跳動一般。

偶而有幾點陽光,落在了少年身上。

張小凡蹲在地上,身前是平靜地躺在地上的燒火棍,在陰影中,顯得十分丑陋。那個萬人往所說的話,其實和當日在空桑山中碧瑤說的,在意思上并無太大區(qū)別,但由他口中說了出來,張小凡卻是感覺大不相同,內(nèi)心深處,隱隱有個身影,低低地冷笑著:他是對的,他是對的。

萬人往平靜地坐在一旁,喝著早已涼了的茶。遠處,上了年紀的茶攤老板往這里看了一眼,便又轉(zhuǎn)開了視線,全然不知,這里的少年,心中正如波濤洶涌的怒海!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小凡的臉色從原來的焦慮、掙扎、痛苦中漸漸平息了下來。他緩緩伸出手去,把地上的燒火棍抓在手里,站起身來,對著萬人往,冷冷地道:“你究竟是誰?”

萬人往此刻又恢復了他隨意的風格,原本眉宇間的煞氣都消失了,淡淡微笑道:“我?我是萬人往啊,一個游歷天下的凡夫俗子而已。”

張小凡盯著他,抓著燒火棍的手慢慢握緊,道:“凡夫俗子又怎么會懂得這么多的事?你是不是魔教的妖人?”

萬人往倒也沒什么反應,只是看著他,淡淡地道:“正邪之分,對你來說,真的這么重要嗎?”

張小凡深深呼吸,重重地道:“是!”

萬人往忽地冷笑,道:“既如此,你為何還用著手中這根魔教邪物?”

張小凡身子一抖,但神色凜然,道:“這燒火棍或許是邪魔之物,但我用來斬妖除魔,便是正道,我便問心無愧,便如你所說的我門中古劍‘誅仙’一般?!?/p>

萬人往愣了一下,緩緩站起身來,上下打量了一番張小凡,像是重新認識了此人,嘴角居然還露出了一絲微笑,道:“你居然可以自己想到這一層,難得,難得!只是這份心思,便勝過了你們青云,不,是世間大多數(shù)人了!”

張小凡不去理他,只盯著他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萬人往卻不答他,反而道:“你這次往北而行,可是要回你青云山嗎?”

張小凡微怔一下,道:“你什么意思?”

萬人往微微一笑,道:“你還不知道吧,如今魔教已經(jīng)重新崛起,勢力大漲,近日在東海流波山上聚集。你們青云門去了不少人,在那里會合其他各派,怕是有一場大戰(zhàn)了,你怎么不去看看?”

張小凡呆了一下,道:“竟有此事?”但他隨即抬頭,口中道:“那不關我事,我再問你一次……”話未說完便斷了,只這一失神的工夫,萬人往竟就像鬼魅一般沒了身影,甚至連遠處那個看茶攤的老板都沒了蹤影,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茶攤,還有張小凡一個人。

張小凡怔怔地看了看周圍,在這光天化日之下,不知怎地,他卻感覺到一陣寒意。

他在原地站了許久,終于見他是一跺腳,走出這棵大樹,往東去了。

張小凡走了不久,從大樹背后,轉(zhuǎn)出了三人,當先一人是萬人往,一人是茶攤老板,另有一人,卻是讓張小凡看見了必定大吃一驚的魔教少女——碧瑤。

萬人往看向東方,微微點頭,嘴角邊露出一絲微笑,道:“這少年性子倔強,心志堅定,倒有幾分像我當年的模樣?!?/p>

站在他身邊的那個茶攤老板此刻早已非那副老態(tài)龍鐘的模樣,而是目射精光,神態(tài)威猛,道:“宗主,他手中既然有我們魔教重寶,為何不把此人留了下來?”

萬人往對被人稱為“宗主”處之坦然,只淡淡道:“‘噬血珠’與‘攝魂’不知怎么,居然被這少年以精血融合,成了血煉之物。如今這法寶除了這少年,是沒有人可以再能驅(qū)用了,我們搶來也是無用。”

碧瑤在旁邊哼了一聲,道:“我說當日在死靈淵下怎么看著這棒子古怪,原來有這么大的來頭?!?/p>

萬人往轉(zhuǎn)頭看向碧瑤,臉上神色大是柔和,道:“碧瑤,你看這少年怎樣?”

碧瑤臉上一紅,嗔道:“爹,今天本是女兒讓您來看看他怎樣的!”

萬人往呵呵一笑,道:“這少年還是不錯的,只是自小受青云門門戶之毒太深,要他入我們圣教,以他那份倔強性子,只怕千難萬難。”

碧瑤臉色頓時黯淡了下來,低聲輕嘆。

萬人往伸出手去,輕輕撫摩女兒的頭發(fā),微笑道:“不過他能夠解開你多年來的心結,讓我們父女重新和好,這份情意,我們一定要還?!?/p>

碧瑤神色一動,喜道:“爹,您有辦法?”

萬人往昂首看天,一股威勢慢慢散發(fā)了出來,顯示出他是個長期手掌大權的人物,但不知怎么,看他神情,卻似乎有著幾分悲愴,只聽他緩緩道:“要改變一個人的性子,雖然不易,但也不是沒有法子的?!?/p>

碧瑤喜形于色,萬人往轉(zhuǎn)過頭來,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那神情與世間所有父親看到女兒歡喜時一般無二。碧瑤沖著他父親笑著,卻注意到旁邊那個人皺著眉頭。那人低聲對萬人往道:“宗主,那只是青云門一個無名小子,我們值得花費這么大的氣力嗎?”

萬人往搖頭道:“那少年手中有曠古未有的大兇法寶,而且看他樣子,居然還能操縱自如,將來必定不是池中之物。這等人才,若能收之,必定對我霸業(yè)大有助益,更不用說他還幫了我們父女一個大忙。”

碧瑤連連點頭,道:“就是,我當日就和他說過了,若能入我圣教,爹一定會看重他的,他就是不聽。”

萬人往失笑,道:“他怎么會聽?他那個性子,從小又在青云長大,早對我們圣教深惡痛絕。只不過,嘿嘿,‘噬血珠’與‘攝魂’都是這天下間至兇之物,雖然被這少年莫名其妙地煉成了血煉法寶,煞氣內(nèi)斂,不露于外,但這兩件大兇之物帶在身邊,豈能毫無影響?以我看來,這少年修行未深,日夜又和這大兇之物在一起,時日一久,被這法寶內(nèi)里戾氣所侵,性子必然改變,好殺噬血,到時正道不容于他,我們再小施計策,他想不入我圣教也難了?!闭f罷哈哈大笑。

碧瑤呆了一下,一時心中也說不出是歡喜還是擔憂,竟是說不出話來了,只得怔怔望向東方,但見陽光燦爛,日正當中,古道之上,卻早不見了那一個少年身影。

張小凡離開了茶攤,獨自一人向東而去。

這時正是午時,陽光普照大地,過了空桑山的山區(qū),便是一片沃野,空曠而少有人煙。只有一條古道,不知曾經(jīng)被多少古人今人踩過,在這片原野之上,筆直向前延伸而去。

張小凡沒有御空飛行,而是一個人默默地走在古道之上。剛才與萬人往的對話,在內(nèi)心中對他的沖擊不可謂不大。雖然他面對著萬人往說話時正義凜然,但此時此刻,只有他獨自一人的時候,卻仍是忍不住地問自己:難道我真的是對的嗎?

黑色的燒火棍依然安靜地偎依在他的腰間,若有若無地,從它棒身上傳來絲絲涼意。

走著,走著,走著……

蒼穹下,古道上,滿懷心事的少年,忽然停住了腳步,仰首看天。

那天是蔚藍的,高高在上,看去竟是那樣的高不可攀。

張小凡怔怔地看著,嘴角輕輕動了一下,眉頭皺在一起,低低的,向著天空,仿佛也向著誰的深心,輕輕道:

“人活在世上,究竟是為了什么呢?”

這一路上,張小凡風餐露宿,身上銀兩雖然不多,但他餓時在野外抓些野鳥野兔,困時就找個樹下對付一宿。多虧他往日在大竹峰上做砍竹功課,身子也算強健,倒也不覺得辛苦。

其實若是他御起燒火棍御空而行,自然要快上許多。但不知怎地,他卻并無如此打算,總覺得心頭煩悶,總有那些困擾纏在心頭,便寧愿緩緩而行,希望把自己心頭的疑問想個明白。

不過話說回來,張小凡此刻心頭的問題,卻又如何是他這樣一個少年能夠想明白的。任他想破了頭,總覺得師門過往的教導自然是神圣無比,天生就當如此,決然不會錯的;但再一想那個萬人往所說的話,仿佛也有幾分道理,取舍不下,真?zhèn)€是困惑不已。

若是換了其他人,比如說他的六師兄杜必書,便賊笑一聲,拋開不管,反正我身在青云門下,自然是聽青云門的話;而若是他那大師兄宋大仁,性子嚴謹,根本就不信這所謂的邪魔外道,那是連想一想的念頭也不會有的。

偏偏只有張小凡,骨子里比誰都倔強,碰到了這個幾乎是對自己以往信念全盤挑戰(zhàn)的問題,便欲好好思考,想個明白。

如此,他埋頭苦想,走了整整三日,卻仍然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一日,張小凡忽然感覺路上行人漸漸多了起來,凝目向前方望去,古道前頭,卻是一個小鎮(zhèn),看去規(guī)模雖小,人卻是不少。

張小凡心中一陣歡喜,暫時忘卻了煩惱。這三日來路上都少有人煙,這時看到了這樣一個小鎮(zhèn),倒也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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