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十幾匹馬從雪幕里沖了出來。馬背上的人穿著各異,有的戴黑緞帽頭,有的戴氈子帽頭,還有人腦袋上扣著“八塊瓦”,但多數(shù)人頭頂狗皮帽子;他們有的身穿對襟黑夾襖,胸前一排布疙瘩紐襻;有的外罩大棉袍,將棉袍的一角撩起來掖在腰帶上。七長八短的一行人,腳下一律打著綁腿,手里綽著家什:短槍、長槍,還有打鳥的洋炮。其中有一位圍著狐貍圍脖兒,一看便知是打頭的,策馬過來,開口道:“哥們兒,去趙家大院咋走?”
馬匹跑得大汗淋漓,被勒住了韁繩原地打轉(zhuǎn)。在這伙胡子的眼里,雪地里的漢子其貌不揚,連帽子都沒戴,穿家織土布的灰棉襖,侉侉大大的褲襠,腰間還纏了道麻繩。穿戴打扮邋遢,再典型不過的莊稼人。而趙前心頭雪亮,知道自己撞上了胡子。他從袖管里抽出手來,指點一氣:“喏,看見前面那棵大樹沒有,在大樹根底下打右轉(zhuǎn),揀直走,再有三里來路就是哩?!?/p>
“謝了?!眹W嘩嘩的馬隊轉(zhuǎn)瞬消失了,身后掀起了厚厚的雪塵。
地處南溝的趙家被砸窯了。胡子們踢開大門,才發(fā)覺當(dāng)家人不在,偏巧趕車的馬二毛也回自家去了。屋里只有兩個女人帶孩子,炕上爬一個,炕邊站一個小小的女孩,咧嘴想哭又不敢哭。家里的擺設(shè)很一般,與預(yù)先設(shè)想的相差甚遠(yuǎn)。胡子頭覺得掃興,想不到遠(yuǎn)道而來卻撲了空。狐貍圍脖兒伸手揭開了鍋蓋,大鍋里頭蒸的是通紅的高粱米飯,還有白菜土豆湯。他搖了搖頭,吩咐:“翻!”
霎時間,翻箱倒柜稀里嘩啦,好歹摘下了架新座鐘,搜查出二十來兩碎銀子。狐貍圍脖兒氣憤得抽了趙金氏一個嘴巴:“媽了臭的,你家咋裝的大財主?”
趙金氏又在懷孕,這一巴掌打得可不輕。她捂著臉,眼睛里頭漫上一層淚花,說:“大爺,俺家哪有啥錢兒呀,凈是別人吹著嘮的。”
驚懼的燈苗上下躥動著,狐貍圍脖兒犯疑,屋里屋外親自翻了翻,并無金銀財寶的跡象。
借著燈光,胡子將老金太太和趙金氏的耳環(huán)扯走了,一看是銀的不是金墜。還有個胡子順勢在趙金氏的胸脯上摸了一下,女人敢怒不敢言。
狐貍圍脖兒一腳踹翻了凳子:“真氣死我了!金鎦子也沒有?”
老金太太哆哆嗦嗦地說:“呦呦,土地是吃食兒,房子是養(yǎng)老兒,金銀是追命的鬼兒,俺們?nèi)乙簿瓦@點房子地,沒金銀首飾,也沒啥財寶?!?/p>
“你放屁!你家是老虎窩有名的財主,誰不知道?你家就沒個大煙啥的?”胡子們折騰了半天卻一無所獲,很不甘心。
“大兄弟,別、別生氣,看上啥就隨便拿,俺老婆子不攔?!崩辖鹛懽哟笃饋砹?。
“老不死的,誰是你的大兄弟?你當(dāng)我們是來要小錢的?”狐貍圍脖兒狠狠地一揮手中的馬鞭,發(fā)出了呼呼的聲響。
“家里只有點糧食,賣糧收租沒幾個錢兒?!壁w金氏的辯白是實情,趙家募人招墾,免前兩年的租金。
胡子當(dāng)然不信:“操,不是埋地下了吧?”
趙金氏委屈,連聲道:“沒有啊,有點錢都給侄子說媳婦過彩禮了,再就是備房料。”
狐貍圍脖兒格外生氣,大罵:“蓋那么多房子干屁?真他媽的夠土鱉了?!?/p>
一個矮胖的漢子說:“大當(dāng)家的,女人藏黃金和煙土有地方啊。”
“哦?”狐貍圍脖兒感到詫異,“在哪兒?”
“在見不得人的地方啊,那玩意兒啥都能藏,嘿嘿。”
胡子們哈哈大笑,狐貍圍脖兒沖那人屁股踢了一腳,罵:“牛蹄子上供——就顯你爪大?娘兒們那地方也能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