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留下的口信是后天晌午接人,地點在葦子溝河口大柳樹底下。一百兩銀子,少一兩就撕票。趙前不聲不響地吸著煙袋,耷拉著腦袋想了好陣工夫。煙終于吸完了,也下了決心,他在炕沿上磕打磕打煙袋鍋,吩咐馬二毛說:“明早,你再去抓頭豬。”
“啊!”老牟聽了一怔,“干啥?”
“好好答謝人家,人家大老遠來的,白跑了一趟,匪路上吃飯的也是朋友?!壁w前的用意很明顯,想花錢擺平。事實也是這樣,既不能經(jīng)官,更不能和胡子結(jié)怨。老牟說是啊是啊,軟弱是立身之本,剛強是惹禍之胎。
第三天晌午,馬二毛趕馬車來贖趙玫瑰。胡子果然在柳樹下等候,胡子疑心重,將馬二毛的眼睛蒙了起來。費些周折,才到了胡子的駐地。其實胡子去南溝砸趙家,只綁回了個小丫頭片子,已經(jīng)不奢望勒索更多的錢財。不想,事主拿來一百兩銀子,還拉來了一口豬,同時修書一封,措辭甚是客氣。胡子頭見了大悅,連聲稱贊趙東家是個講究人,夠朋友,說小丫頭也就值五十塊,捎帶把那老婆子也放了算了。狐貍圍脖兒還要款待二毛子喝酒,二毛子哪敢,忙說要趕路。狐貍圍脖兒不食言,立馬放人,打發(fā)兩個崽子送上一程。
馬二毛接回了東家的閨女,心里一塊石頭落地。馬車緩緩地拐上了回老虎窩的官道,車夫愛惜馬,任由著馬的興致碎步小跑。很好的太陽斜掛在天上,雪水泥濘,路邊高大的楊樹樹葉飄零,遠處的村屯變成了模糊的煙霧……趙金氏又生了個閨女,趙前氣急敗壞,怒吼:“你沒完了??。 ?/p>
趙金氏滿懷羞愧,痛苦萬分,那天胡子砸窯時的嘲諷幾乎將她擊倒。當(dāng)母親勸她去廟上燒香許愿時,她毫不遲疑地順從了。
新落成不久的西大廟是座道觀,老虎窩人卻稱之為“廟”。正殿是關(guān)云長殿,泥塑的關(guān)老爺像居中正坐,兩旁是扛大刀的周倉和關(guān)興、關(guān)平;配殿乃娘娘殿??邕^高高的門檻,面對安詳又冷漠的子孫娘娘,趙金氏一下子就匍匐在地,頭磕得叮咚山響,那一刻要她以死換子也會心甘情愿。女人反反復(fù)復(fù)地說:“給我一個兒子吧,給我一個兒子吧……”
過了好久,她才敢仰頭去看子孫娘娘。子孫娘娘的塑像不動聲色,四個娃娃攀緣在身,左手抱一個,右手領(lǐng)一個,肩頭扛一個,背上還背一個,孩子的表情都笑嘻嘻的。從此以后,趙金氏每逢初一十五都吃素,這份虔誠支撐了她的靈魂,陪伴她走向不可預(yù)知的未來。
臘月里老少爺們閑得慌,就去打牌擲色子耍錢。女人們忙著包黏豆包、凍大豆腐,趙家也不例外,伙計家的女人都來幫忙。黏谷和谷子在外觀上相似,黏谷去了皮就是小黃米,大黃米則是由糜子脫皮而成。趙家是有錢人,只用大黃米做黏食。小豆餡兒包進黃米面中,窩頭樣叫黏豆包,扁圓狀的叫黏餅子,旗人管黏餅子叫努爾哈赤餅。為了防止粘連,將餑餑墊在剪好的苞米葉上面,整齊地擺在秫秸蓋簾上,然后端到屋外去,等凍得像石塊時,存放進大缸里。
這天剛剛烀好一鍋小豆,就聽院子外人聲鼎沸,趙金氏手濕怕凍,就叫馬二毛的媳婦去看究竟。二毛子女人帶著白霧般的熱氣走出門外,回來說來了個搖卦的。哦,算卦的?趙金氏心頭一動,不想老太太先發(fā)了話:“快,快請來?!?/p>
把算卦先生讓進里屋,還沒落座,老太太就急急地問:“算算我兒子吧?!?/p>
算卦先生其貌不揚,干巴巴的瘦小身材,身穿藍色土布長袍,外罩皮坎肩,頭頂狗皮帽子,背著大銅盤和六爻卦盒,手中的幌兒上書:卦賽武侯。這先生問過生辰八字及姓名,擺了一卦,沉吟片刻才說:“叫金首志的這人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