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整天到晚地忙,苗蘭很少見到他。鄭家屯中日軍隊流血沖突之后,長春地界的形勢更加緊張,日本馬步隊與中方形成對峙之勢,奉省督軍通令各地軍警嚴(yán)加守備,避免事態(tài)擴(kuò)大。
警察廳苗廳長不得不殫精竭慮,以至于月余未曾回家。大哥公務(wù)繁忙,使得苗蘭有了喘息的空當(dāng)。在家里,苗蘭最怕的是大哥,怕他欲言又止的目光,她意識到,平靜的背后掩蔽著深為恐慌的東西。苗蘭不愿意待在家里,她發(fā)覺自己在家里太醒目,身前身后都是那種聚焦的目光。
應(yīng)該說,苗蘭的異常,引起了家里的警覺,下人在背后議論說這妮子想人哩,怕要夾不住了。
半年以前,嫂子曾打算托媒相親,苗蘭惱得不得了,質(zhì)問嫂子:“你們攆我走是吧?”一般情況下,姑嫂關(guān)系難處,敏感又隱蔽,猜疑而冷漠,尤其是沒有老人做主的那種姑嫂關(guān)系,表面上客氣,其實骨子里戒備得很。嫂子為人乖巧,笑一笑罷了。這天大哥回來了,拿眼把苗蘭掃了又掃,說妹子你得找人家了,我看中了一戶……語氣就像廳長調(diào)遣下屬一樣,威嚴(yán)得不容非議。
話還沒說完,苗蘭的眼淚就流出來了。眼淚這東西玄妙得很,很多時候會緩和事態(tài),特別是沒爹沒媽的女孩子一哭,更叫人于心不忍。借著眼淚,苗蘭暫時打消了大哥的話題。苗廳長一時無可奈何,就說:“這事不算完,反正你不許和姓金的來往,姑娘家的名聲千金不換。過幾天,我就打發(fā)了他!”
“你敢!”苗蘭瘋了似的,淚如泉涌:“你碰他,我就死給你看!”
由于家里的限制,苗蘭越來越難見心上人了。二道子警署地界,臨近東清南滿兩路,說是中日俄三方共管,其實是“三不管”,匪患猖獗,盜賊滋生,辦起案來,互相掣肘,摩擦不斷,麻煩至極,也吃力至極,所有警員都緊張得要命。金首志的差事比別人還滿,忙得幾乎沒有空暇。頂頭上司對他越來越不友好,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凈指派做些起早貪晚的雜務(wù)。金首志想,頭兒大概猜中了廳長大人對他的厭惡。如果不是惦記苗蘭,早就掛辭不做了。苗蘭找過他兩次,費盡周折才見了面。她的眼睛腫得老高,顯然是哭過,一五一十地把家里托媒的事交了底,透露了身體的隱秘。金首志傷心內(nèi)疚,難過到不敢去看苗蘭的眼睛。他特別地恨自己,可以說惡火攻心,又不知所措。如此一來,苗蘭心里的壓力非但沒有減輕,相反,愈發(fā)地沉重了。金首志決意登門求親,不怕被轟出來的羞辱,苗蘭制止了,說:“哥還不打死你?”
有許多跡象值得懷疑,最先發(fā)現(xiàn)了異常的是苗蘭的嫂子。必須承認(rèn),多數(shù)女人長著一雙火眼金睛,她們的警惕性是與生俱來的。苗蘭老往灶房跑,嫂子覺得蹊蹺,便格外留意起來。當(dāng)她窺見苗蘭嘔吐時,一下子看穿了癥結(jié)所在,天大的秘密輕而易舉地破解了。苗廳長聞訊火冒三丈,一氣摔碎了三個茶杯。腳下是金屬般的聲音,陶瓷的碎片四處紛飛,苗廳長氣得渾身發(fā)抖,腦子里第一個閃念就是要斃了那個姓金的,第二個閃念就是恨死了這個下作的妹子。世界上大概沒有比這還羞辱的了,妹子叫人搞大了肚子,這人還是自己的部屬。無論如何,苗廳長都難抑怒火,他打電話給二道子警署,下令立即將金首志關(guān)禁閉,惡狠狠地叮囑說:“要是跑了他,你們都別干了!”
苗蘭見了兄長,居然平靜得很,毫無羞澀之意。她臉色蒼白,眼睛大得出奇,說:“不行了,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