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麗靠在黑暗中的床頭閉著眼流淚，淚水像破了的水管淌出的水，怎么也止不住，沖洗著她的臉頰。后來，“水管”終于再也流不出水來了，淚水的干結(jié)使莊麗感到面皮發(fā)緊，她聽見肚子在“咕咕”作響，知道餓了，卻懶得動彈。莊麗長長地嘆口氣，心理好受了些，微微睜開眼睛，眼里殘留的淚水熱熱地流下來，提醒著她心里的悲傷。莊麗下了床，剛站起來，有點頭暈，又坐下了，從門口呆呆地望著客廳，覺得馬小波隨時會從黑暗里走出來，坐到她的身邊，抱住她溫存?？粗胫?，眼淚又要下來了，莊麗嘆口氣，站起來走出去，打開客廳的燈。燈光讓她的眼睛感到刺痛，趕緊用雙手捂住臉，好一會兒，試探著挪開手，睜開眼，感覺眼睛里像揉進(jìn)了辣椒面。莊麗慢慢地走進(jìn)衛(wèi)生間，洗了好長時間的臉，仿佛要洗去所有的悲傷，她老感覺馬小波就站在身后，看看面前的鏡子，只有她孤零零一個人。馬小波從來不把她一個人這么晚留在家里，出差前總要讓莊麗給她媽媽打電話，或者叫范紅陪她來住，現(xiàn)在他自己把她拋下不管了。

從衛(wèi)生間出來，看看墻上的石英鐘，已經(jīng)九點多了。莊麗去了廚房，先燒上一鍋水，下了米。又從冰箱里拿出切好的肉絲來，放到微波爐里消凍，然后洗菜。一切都準(zhǔn)備停當(dāng)，站在陽臺上望著樓群里各家各戶的燈火，有的人家在看電視，有的人家已經(jīng)休息了，亮著床頭燈，大概在看書吧。斜對面同一樓層的女孩依然趴在窗前的桌子上寫東西，她的男朋友在屋子里走來走去。遠(yuǎn)處看不見的那個窗戶里，誰家的孩子還在練琴。一切都跟過去的每個夜晚沒有什么分別，只有馬小波不在莊麗身邊了。

稀飯快熬好的時候，莊麗開始炒菜。三年了，這都是馬小波的“專利”，當(dāng)初他學(xué)炒菜，是為了替新婚的妻子分擔(dān)一些家務(wù)，是出于愛她；后來他的菜越炒越好，炒菜就成了分內(nèi)的事了。菜快炒熟的時候，莊麗才發(fā)現(xiàn)忘了炒肉絲，現(xiàn)在再放就熟不了了，只好改放蝦米。怕煮不熟，又加了一點水，加水后怕淡了，又放了半勺鹽。

終于莊麗一個人坐到了餐桌前，看了看對面空蕩蕩的椅子，又要哭，撇著嘴罵道：“馬小波，你死到外面，再也不要回來！”賭氣地拿起一個饅頭，夾了一大筷子菜。菜放到嘴里，剛嚼三下，皺起了眉頭，又苦又咸，比馬小波炒的差老鼻子了。莊麗有心倒掉，轉(zhuǎn)念又大口地吃起來，邊吃邊流淚，好像馬小波能體會到她現(xiàn)在所有的委屈，給他心理懲罰似的。

這個時候，馬小波正跟那個叫李浩的交警在館子吃驢肉喝燒酒，仿佛完全把莊麗忘掉了。敘舊之后，談事業(yè)，馬小波興致很高，將自己的奮斗目標(biāo)說給李浩聽，說著說著突然想到了莊麗，心里“咯噔”一下，變得興味索然——他的終極理想是和莊麗一起過上幸福生活，現(xiàn)在莊麗親手把他的夢想打碎了。偏偏這個時候李浩問：“你結(jié)婚了吧？什么時候讓我見見嫂子?！瘪R小波不想讓他看出自己的婚姻出了問題，掩飾地說：“好啊，哪天我們請你和弟妹吃飯。”想不到李浩眼圈立馬紅了，看著酒杯不說話。馬小波看出他有什么傷心的事情，把手放到李浩手背上說：“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馬小波心里猜想的是：也許李浩還沒結(jié)婚，剛剛失戀了；也許他剛結(jié)婚，妻子出了意外。

李浩抬起頭來，眼睛紅紅地望著馬小波，低啞地說：“她跟了別人了。”馬小波腦子里“嗡”地一聲，酒精讓他的思維有些混亂，覺得李浩說的是莊麗，瞪起眼睛問：“跟了誰？她竟敢真的這樣？！”李浩顯然被馬小波的過激反應(yīng)感動了，跟他響亮地碰了一下杯說：“快半年了，我他媽從來沒跟人說過。小波，今天要不是碰上你，我這輩子也不會跟別人說！”馬小波搞清了他說的不是莊麗，松了口氣，做出鐵哥們兒的樣子來，皺著眉頭，凝視著李浩的眼睛，聽他訴說。

李浩告訴馬小波，他的妻子叫劉珂珂，是醫(yī)藥公司的出納員，他們新婚一年后，劉珂珂突然不辭而別，從此再也沒有回來。劉珂珂消失后的第一個星期，李浩沒太當(dāng)回事，這種離家出走的游戲，劉珂珂玩過不止一次了，她非常喜歡看自己突然重現(xiàn)時李浩憤怒的樣子。每當(dāng)這個時候，劉珂珂總是幸福地給李浩賠不是：“乖啊乖，是我不好，我讓你著急了?！迸美詈瓶扌Σ坏谩５珓㈢骁娣浅Ｖ杂谶@個游戲，她就像那個一遍又一遍地喊“狼來了”的小孩，樂此不疲，不計后果。因此上李浩被麻痹的神經(jīng)并沒有因為她的又一次消失而受到刺激，他認(rèn)定她一定回娘家了，要么就在女朋友家，總之，不必?fù)?dān)心。那天他回到家，不見劉珂珂，就泡了包方便面，用微波爐把昨天買的漢堡包熱了一下，邊吃飯邊看球賽。跟馬小波一樣，妻子偶爾不在家，李浩突然就變回了單身漢，結(jié)婚前的生活習(xí)慣和自在心態(tài)不費任何力氣就全部回到了他身上。利用球賽間隙的廣告時間，李浩簡單洗涮過，球賽一結(jié)束，就回到了臥室，躺在一點八米寬的雙人床的一側(cè)，看了約半小時書，安心地睡了。

此后兩天，他連個電話都沒打——劉珂珂要的就是這種杳無音訊的完美效果——知道人在什么地方了，還叫什么“出走”？

第四天的傍晚，李浩下班后騎摩托車去了岳父家，他覺得劉珂珂這次玩得有點超時了。岳母問：“你一個人呀，珂珂還沒下班？”李浩還沒來得及說話，岳父指責(zé)岳母道：“你老糊涂了，珂珂大前天不是剛來過嗎？說她要出去學(xué)習(xí)半年。”岳母醒過神來，開始關(guān)心李浩：“珂珂這一去就是大半年，你每天過這邊吃飯吧，我看你最近瘦了?！痹栏敢舱f：“一個醫(yī)藥公司，組織什么學(xué)習(xí)？又不是上黨校，白花錢，還不如發(fā)了獎金?！痹滥附又溃骸澳銈z也都不小了，等珂珂學(xué)習(xí)回來，你們趕緊要個孩子吧，趁我們還硬朗，能替你們照看幾年。”岳父接著道：“珂珂就是不成熟，沒個結(jié)了婚的樣子，瘋！有了孩子就會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