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胡亂想著,嘴上仍是一派客氣:“尹經(jīng)理找我們康主任談一樣,他的水平比我高?!?/p>
老康這回來了謙虛勁兒,“凈扯,我的文字功夫照你差遠(yuǎn)了。尹經(jīng)理知道報上常寫雜文的司馬一孔不就是他。有這把刷子給你把關(guān),保證錦上添花,滴水不漏。”
開了一會兒玩笑,尹芙蓉主動談到正題。她以坦率的口吻說,眼下這事多少有些違反常規(guī),自己也很被動。也曾有過加入組織的念頭,只是一直覺得做得不夠,所以始終沒敢提出來。接著又說自己文化水平低,歷來胸?zé)o大志,不求上進(jìn),除了埋頭苦干云云,既誠懇又堂而皇之,“這次組織上對我提出新的要求,有點趕鴨子上架了。沒辦法,服從上級安排吧?!?/p>
老康不失時機地恭維:“瞧瞧,尹經(jīng)理不光人長得漂亮,還有謙虛的美德……尹經(jīng)理,中午給個面子留下吧,我安排。”
趁老康出去,尹芙蓉像換了一副面孔,身體前傾,以至于羅正民嗅到了她頭上洗發(fā)水的氣味。
“羅主任,大家都不是外人——我知道你和樓上的關(guān)系。”尹芙蓉降低著好聽的聲音,“當(dāng)著真人我也沒必要說假話,你知道眼下這事對我的重要性。還望多多指點,不吝賜教?!?/p>
“尹經(jīng)理大可不必把我放在眼里,我只是例行公事,一個干雜活兒的藍(lán)領(lǐng)。”
尹芙蓉好像沒聽出來他語氣中的諷刺,繼續(xù)道:“畢竟情況有點特殊,給你們添不少麻煩。以后大家都是朋友,但凡有需要我尹芙蓉的地方,羅主任盡管開口……對了,你的那對雙胞胎兒子我見過,很可愛,他們常照顧我的女兒上學(xué)。改天我請羅主任一家吃飯吧。”
放學(xué)路上,三個孩子騎著白行車玩追逐的游戲。羅瑞情知楚楚力氣不夠故意放慢車速,讓她既有希望又追不上。羅琦不管不顧,一路高歌猛進(jìn)沖在前面。
忽然,羅琦一個急剎車停下來。
“小琦,看什么哪?”
羅琦不肯說,手指對面一棵唐槭樹。夕陽的余暉中,唐槭樹下有一個修鞋攤。這倒沒什么,問題在于羅琦、羅瑞都認(rèn)出了那個修鞋匠——楚楚的爸爸。
羅琦忽然樂出了聲,“你爸原來是掌鞋的,怪不得你不愿說起他?!?/p>
這一樂極大地刺傷了小女孩的自尊心。她突然拋下自行車,發(fā)瘋似的躥過馬路。
“讓你不要臉!讓你不要臉!”楚楚一邊罵,一邊踢翻了父親的修鞋攤,還操起鞋拐一通亂砸,“你不配做我爸爸,你滾!滾出我們家……”
郝景波起初有些驚訝,很快變得面無表情,只是靜靜地看著鞋釘、鞋掌落葉般紛飛。
羅瑞好不容易把楚楚拉走了。羅琦沒跟著走,因為難為情,要不是自己多嘴,事情也許不會發(fā)生。在一種淡淡的愧疚中,他幫助郝景波撿完最后一顆鞋釘。
尹芙蓉忙三火四燒好晚飯,叫誰誰都不出來,兩間臥室共同地緊閉房門。
大房間里,郝景波不開燈不吭聲,在半幽半明中專注地修補一只鞋子。
“今天出攤了?”見他不肯回答,尹芙蓉繼續(xù)小心翼翼道,“你愿意自食其力是好事,我沒理由阻攔。可你不該把鞋攤擺在楚楚上學(xué)的路上,總得給女兒留點面子吧。”
“老房子租戶什么時候搬走?”郝景波慢慢吞吞地開了口。
尹芙蓉明白他的意思,心頭一緊,說方桂榮一家是常年租房,一時半會兒搬不走。
“我可以做你名義上的丈夫、孩子的父親,未必非得和你們生活在一起吧?!?/p>
尹芙蓉連忙勸慰,孩子小,有些事不能正確對待,別跟她一般見識,“下個月我要去黨校學(xué)習(xí)了,要一年半,集中學(xué)習(xí)期間周末才能回家,女兒總得有人管啊。哦,每天別在外面待時間太長,身體要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