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你又鬧出了新玩意兒，童強看過了說不錯。我還沒時間看，一直扔在我的辦公桌上，過兩天等我有了空兒一定拜讀。忙啊，實在是太忙。”

從崔步成的語氣里，王起明明顯地感到，對方在提醒他要意識到對方的地位，不可以用以前的眼光看待他，更不可以用以前的態(tài)度對待他。

崔步成怕王起明對他的提示仍不清楚，就把話說得更加明確了：“我從你哥哥那里出來好幾年了，這幾年一不留神成了三名三高，圈內(nèi)圈外都知道有我這么一號，社會上也把我稱作名導(dǎo)演，名制片，名編劇。其實，我是不在乎這些個虛名的，經(jīng)過考試的職稱評定，我倒是比較重視，這不，去年臺里給我評定為高職，高級職稱也算不上什么，也就相當(dāng)于一個正教授吧?！?/p>

童強突然用手捂住了嘴，為了擋住喉嚨里要發(fā)出來的聲兒，他大口大口地喝茶。

王起明一生中，最痛恨有人在他面前吹牛，要是在以前，他會毫不留情地給他罵回去，他得比他更牛才舒心?？山裉觳恍?，他想起了哥哥王起天叮囑他的話：人不能總牛，也得學(xué)會裝傻，什么時候傻，什么時候牛，它有個寸勁兒，這勁兒掌握對了，準(zhǔn)能成事，這勁兒掌握錯了，說折就折。牛B好當(dāng)，傻帽兒難做。像今天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要是按自己的個性去處理，肯定談不下去了。

王起明一改過去的脾氣，從嘴角到眉梢都堆著笑說：“刮目相看，真得刮目相看哪。我相信天才就是天才，崔主任今日的成就，絕不是憑空得來的?！?/p>

崔步成板著面孔聽著，一對小眼睛藏在頭發(fā)里面一閃一閃的。

“崔主任，我陪您先洗個澡？”王起明問。

“洗澡就免了吧，我哪來的時間哪?！?/p>

“那就隨便吃點東西？”

“其實吃飯也沒什么必要，你我又不是外人?！?/p>

“不不不，今兒這客我一定得請?！?/p>

崔步成看了一眼童強說：“怎么樣，小童，咱們就利用工作之便，占他一回便宜？”

童強沒有回答。

王起明馬上又堆著笑臉說：“這話說到哪里去了，以前咱們不是常在一起吃飯嗎，誰說當(dāng)了領(lǐng)導(dǎo)就不能吃飯了?！闭f完就拉著崔步成往餐廳里走。

崔步成很不情愿地跟他去了餐廳，一坐到餐桌上就說：“現(xiàn)在這吃飯成了我一大負(fù)擔(dān)，請我的人也太多，我哪里吃得過來呀。要不是看在你我過去都認(rèn)識的面子上，今天這飯我肯定是不會吃的。”

“咱們豈止是認(rèn)識？上次我?guī)ш犎ッ绹疾?，你……?/p>

“我很不愿意提起去美國考察的事，我不喜歡美國，對美國的事不感興趣。上次要不是你哥哥生拉硬拽的，我能辛辛苦苦地跑那兒一趟，回來后還得罪了那么多的人?！?/p>

王起明感到老鄒的話是對的，他的這個對手不好對付，他不知道怎樣跟崔步成談，談到什么程度。老實說他非常討厭這個人，以前在王起天手下時百依百順，他記得那一年過春節(jié)，崔步成就像王起天的親兒子似的，如今得了勢，立刻就把王起天踩在了腳下?？隙ǖ?，他現(xiàn)在正給另一個用得著的人當(dāng)親兒子。不過王起明想好了，不管怎么討厭這個人，也不要跟他傷了和氣，誰知道他現(xiàn)在的親爸爸是什么人呀。

“還是像以前一樣，你來點菜?！蓖跗鹈麟p手把菜單遞給崔步成。

崔步成沒有接，他點著煙瞪著童強。

“我來吧，我來。”童強接過了菜單，立即向服務(wù)生點起了菜。

王起明意識到了崔步成的不高興，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做法欠妥當(dāng)。回想起以前每次和他們在一起吃飯時，王起天是不動口、不點菜的，叫酒點菜都是崔步成的活兒。沒錯，自己又一次搞錯了他的位置。王起明也看出來了，他在一點一滴地提醒著自己，要時刻注意到他目前的地位。

服務(wù)生拿上了一瓶五糧液，又端上來幾盤下酒的涼菜。王起明為了矯正自己的態(tài)度，先把放在崔步成面前的酒杯斟滿后，才給自己的酒杯倒上酒。

“為了咱們有緣又走到了一起，為了咱們有可能一起合作，來，我先敬你一杯?！蓖跗鹈髡f完一干而盡。

“這話不妥，什么叫可能，這不已經(jīng)走到一起了嗎？對了，你搞的是什么題材？”崔步成喝完了酒問。

“偷渡，我講的這個故事是……”

“這東西夠冷的。”

“是冷門，不過，我理解……”

“你理解管什么用，得我理解。我理解了才能上報項目，上級根據(jù)題材規(guī)劃才能確認(rèn)，立了項目后還得拿到我這兒來，我再審閱定奪后才能和你談到合同。我這樣說，并不是表明我的權(quán)力有多大，而是說，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那么簡單，復(fù)雜得很，繁瑣得很。”

王起明聽得出來，雖然他說他沒什么權(quán)力，但字里行間都在表明他手中握有實權(quán)。

“你寫的又是有關(guān)美國的事吧？”

“我能寫什么，是美國新移民的故事。”

“我好像跟你說過，我不喜歡美國。上次考察去了美國之后，我對美國有了更深刻的看法，那不是什么好地方。中國人現(xiàn)在的生活水平也上來了，沒人再愿意去那個地方，更不要說玩命去偷渡了。我覺得你這個題材有些過時，不會有什么收視率，更談不上什么經(jīng)濟效益。小童，你看過本子了，你覺得怎么樣？”

“我？哎喲，我得上廁所?！闭f著小童離開了餐桌。

王起明拿起了酒喝了一小口，他把酒杯放到桌上說：“我寫完之后給一些專家看過了，他們都認(rèn)為是個不錯的作品?！?/p>

“專家？我知道，這大概是老鄒的看法吧？那些個老腦筋，老觀念，能跟得上時代嗎？再說，他們說的話還管個屁用。王先生，這么跟你說吧，如今是商業(yè)社會，我們都是有商業(yè)頭腦的，咱們把話說開了，你要是跟他們談就別跟我談，要是打算跟我談就別再找他們。”

王起明點點頭。

崔步成喝了一口酒，看童強還沒回來，嗽了嗽嗓子，讓王起明靠他近點兒。

王起明把椅子往他身邊拉了拉。

崔步成低聲說：“我有個朋友的孩子大學(xué)沒考上，想到美國去念書，現(xiàn)在遇到點兒麻煩，我想問問你有什么辦法沒有?！彼恼Z氣既真誠又隨和，讓你感覺不到一點兒生硬，還使你覺得此時的環(huán)境也非常適宜。

王起明很明白對方說的商業(yè)頭腦指的是什么，人家就是讓你得明白權(quán)就是錢，人家用權(quán)力想交換的是什么，沒有這個清醒的認(rèn)識，你就休想在北京辦成任何事。這是王起明回到北京幾年來，所得到的一個最真實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