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不壘也擔心她酒后出事，多次想去小酒館接她，但沒有一次出發(fā)。周淺淺的罵人內(nèi)容多集中在“你是個虛偽的人，你是個騙子，你是個吝嗇鬼-------”往往以“你是個處男”作為結(jié)束。葛不壘如果反駁：“早就不是了！”話筒里就會傳來周淺淺的哭聲。

后來，周淺淺就不再打電話了。葛不壘又多認識了幾個書商，一小筆一小筆地攢著錢，期待著在三十一歲的時候能找到個賢惠女子結(jié)婚，在三十五歲前生下個小孩。一個晚上，他趕完了手里的活兒，兩眼疲乏不堪，想到又有一筆錢即將到手，忽然很渴望放縱一下自己。

他去了那家素食餐廳。坐在曾經(jīng)坐過的柱子后，他爽朗地對服務(wù)員說了聲：“涼拌土豆絲！”服務(wù)員問：“就這一個菜？”他嘿嘿一笑：“對了！”

津津有味地吃著土豆絲，葛不壘作好了遇到周淺淺的打算。她會像上次一樣，到我這吃口土豆絲，然后鉆進別人的汽車里，不會有麻煩發(fā)生——葛不壘如此想象時，一個女人坐在了他對面，她已皺紋滿臉，卻剪了少女的留海，聲音甜美地說：“我在這見過你，你認識周淺淺。”

葛不壘轉(zhuǎn)了轉(zhuǎn)眼，說：“你是個女畫家?！迸嫾液叩攸c點頭，說：“周淺淺去世了。我們湊錢給她買了個墓地，明天骨灰下葬，你要想?yún)⒓泳鸵矞愐环蒎X。”葛不壘：“一份多少？”女畫家：“一千?！备鸩粔荆骸敖裉煳覜]有，明天我?guī)е！?/p>

女畫家留下墓場地址，轉(zhuǎn)身去了別桌。葛不壘低頭將土豆絲吃光，又管服務(wù)員要了杯白開水，慢慢喝完，然后走到了女畫家的桌前，問：“她真死了？”

所有的藝術(shù)家都想去巴西，他們熱愛南半球，恐懼上臀肌過份發(fā)達。他們熟悉南美洲的植物，近期一人搞到了種久仰其名的植物產(chǎn)品，興奮地召集大伙嘗試，周淺淺也去了，卻產(chǎn)生了過敏反應(yīng)，大伙覺得她能緩過來，沒想到耽誤一會，再送醫(yī)院她就已不行了------

女畫家說完，含羞地低下頭。葛不壘罵了聲：“孫子！”女畫家迅速抬頭，嚷起來：“你說清楚，你說誰呢！”整個餐館的人都轉(zhuǎn)過頭，有幾個男子聚了上來，口里吆喝著：“紅姐，出什么事了？”女畫家一指葛不壘：“他罵我！”葛不壘的衣領(lǐng)便給人揪住了，女畫家說：“算了，看在淺淺的份上，我不跟他計較，大伙知道嗎，他就是那個畫插圖的?！辈宛^響起一片驚訝感嘆聲。

女畫家撥開葛不壘衣領(lǐng)上的幾只手，嚴肅地說：“不跟你計較，但你得道歉?！备鸩粔菊f：“對不起?！比缓笙蜷T口走去，走了幾步又回來了，問：“周淺淺對你們說過我？她是怎么說的？”

女畫家說：“對你印象不錯。”葛不壘轉(zhuǎn)身再次向門口走去，女畫家囑咐了一句：“明天記著來啊！”

葛不壘沒有回家，他去了周淺淺家前的小吃一條街，站了兩個小時后，見到一條身影從黑暗中閃出，飛快地竄向烤羊肉串的攤位。葛不壘大叫一聲：“沈杏花！”人影一下呆住，響起一聲“大哥！”的回應(yīng)，葛不壘霎時淚流滿面。

沈杏花扶著葛不壘走入地下招待所，巴西老頭得意地說：“今天我們這人又特少，你出一張床的錢，我還能給你個四張床的房?！比敕亢?，沈杏花緊緊地抱住他，說：“大哥，李長征沒被砸死，他給我寫信了！”葛不壘也很激動：“長征？他還活著。給我看看信?！?/p>

兩人打開燈，信上寫的是：“杏花，你沒找錯人，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掙了一萬塊錢了！我從沒忘記你，我一直記得在黃土高坡上有一個洞是咱倆挖的。一直沒給你寫信，是因為我想先混出個人樣來。經(jīng)過你想象不到的艱苦奮斗，我有了一萬塊，給咱倆以后的日子打下了堅實的基礎(chǔ)。我回家鄉(xiāng)了，你也快點回來吧，我在洞口前等著你！”

葛不壘說：“你倆的錢加起來有一萬六千塊了?！鄙蛐踊湴恋卣f：“是一萬七?！备鸩粔敬篌@：“你又掙了一千。”沈杏花準備再掙三千，回家時正好跟李長征湊齊兩萬。她不好意思地告訴葛不壘：“大哥，因為要攢錢，我不能對你半價了。”

沈杏花睡著后，葛不壘溜出房，走到柜臺前，巴西老頭正在聽著收音機。葛不壘很想聊天，便搭話說：“大爺，我覺得你是個很不一般的人?！卑臀骼项^獨眼閃爍，長嘆一聲：“被你看出來了。你知道我的眼睛是怎么瞎的？我以前是練劍的，國家二級運動員?！?/p>

巴西老頭是武術(shù)運動員，曾經(jīng)在全國武術(shù)大賽上獲得銀牌，他創(chuàng)編了一套武當劍對練的套路，不料隊友過于緊張，在第一次表演時一劍將他刺傷。老頭的坎坷令葛不壘頗感意外，原想安慰幾句，但等老頭情緒稍一平緩，葛不壘馬上說：“你還記得第一次陪我來這的姑娘嗎？她死了！”聲淚俱下地講出了周淺淺的一生。

他講著講著，發(fā)現(xiàn)巴西老頭情緒越來越激動，獨眼的眉毛挑動不已。葛不壘急忙收住眼淚，壓制住語調(diào)的起伏。他提著小心地講完，巴西老頭太陽穴處青筋暴起，獨眼中一股殺氣，一字一句地說：“明天的葬禮你一定要去，把那幫人的眼睛都給挑了。你今晚別睡了，我教你劍法！”

為防巴西老頭心臟病暴發(fā)或腦血栓暴發(fā)，葛不壘拿著一根筷子陪他在走廊里練了半宿劍法。巴西老頭累得氣喘吁吁后，葛不壘終于回房，摸了摸床上了沈杏花，一下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