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兒工夫，只見鉆進窨子里的那個小強盜，在地底下驚喜地叫著：找到了，找到了，一溜兒十個壇子，個個裝得滿滿的。

強盜頭兒聽了，忍俊不禁，也伸出腦袋，趴在窨子口上，往下看。

黑大頭早就瞅準(zhǔn)了一把镢頭——剛才小強盜下窨子前，丟在口上的那把。這時，見機會來了，一貓腰，伸手捉住镢頭，叫一聲：“對不起了！”掄圓镢頭，朝強盜頭兒頭上砸來。強盜頭兒感到腦后生風(fēng)，正想躲避，誰知镢頭來得太快，腦袋碰到镢背上，登時腦漿四濺，人沒氣了。

黑大頭順手從他手里，叼出槍來。怕他不死，又提起腿，掀進窨子里了。窨子里的那個小強盜，不知道上邊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開始只見有星星點點的雨絲落下來，黏糊糊的，不知道這是腦漿，接著一個口袋一樣的東西落下來，砸到他頭上，并且砸滅了火把，他伸手摸了一下，卻是個死人。小強盜于是在窨子底下，沒命地喊叫起來。

黑大頭對那強盜頭，仍有幾分畏懼，怕他死而復(fù)生，于是仍舊揭起碾盤，將窨子口蓋嚴(yán)。

那一幫正在掏地的強盜們，聽到響動，停了下來。天確實有些黑，他們對院子里業(yè)已發(fā)生的一切，有所覺察，但是不甚清楚。

正在此時，從窯里傳來一陣嬰兒清亮的哭聲，接生婆隔著窗子，叫道：“黑家掌柜的，恭喜你，添了一口丁了！”

黑大頭聽了，一喜一驚，喜的是如此狼狽之時，黑家喜得虎子，傳宗接代有人了，驚的是，強盜們馬上就會察覺，到時不但自己性命難保，屋里的弱妻幼子，也難免遭到侵害。想到這里，先下手為強，一個箭步，跑向窯門口，護定窯門，然后舉起手槍，“啪”地放了一槍。

你道黑大頭為何如此膽大妄為，竟敢英雄孤膽，一個人和這群亡命徒作對。原來他瞅見這群強盜，拿的都是冷兵器，只這強盜頭兒一人，有一桿手槍。他怕的就是這桿手槍，手槍一旦到手，便什么也不怕了；即便手槍沒有到手，只要那些強盜們沒了手槍，他敵他們?nèi)齻€五個，倒也不在話下。還有令黑大頭膽壯的一條理由是，這幾天來他和張三李四，眉來眼去，已經(jīng)有一些默契，他看見這兩個伙計，已經(jīng)露出羞愧之意，于是料定一旦他占了上風(fēng)，這兩個家伙一定倒戈。話雖這樣說，黑大頭此舉，畢竟還是虎口拔牙，風(fēng)險成分居多。

聽了槍響，強盜們?nèi)恿孙泐^，拾起兵器，見響槍的是黑大頭，不是他們的頭兒，心中已明白了大半，于是發(fā)個喊聲，一步一步，圍攏上來。

黑大頭在臺沿上站定，朗聲說道，冤各有頭，債各有主，那強盜頭兒帶人夜入民宅，欺壓良善，如今已經(jīng)被他拾掇了；一切冤仇都在強盜頭兒身上，與諸位朋友無關(guān)，各位如果識相，趕快離開這是非之地，世界之大，去另尋個吃食的地方；如果還要撲上來做搶，他手中的槍不認(rèn)人，來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打一雙。

眾強盜聽了，登時傻了眼兒，提著刀，在那里愣愣地站定。

倒是這張三李四，見了這般情景，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他們到底是黑家原來的伙計，聽?wèi)T了黑大頭的驅(qū)使，再加上羞愧難當(dāng)，一進大院，早就有了這個心思。這時，跪在地上，搗蒜一樣地叩頭，說從此改邪歸正，完了這事，明年，還求主子開恩，再來黑家搭伙計，熬長活。

至此，黑大頭心想，局勢已定了八分了，心中不由得輕松了一些。

那些強盜們，見張三李四，先跪倒在地，長別人志氣，滅自格威風(fēng)，心中有幾分怨恨。奈何勢力已經(jīng)單薄，不似前番模樣了，于是只得先把這口氣咽下。

黑大頭本來想等這些強盜們抬腳走人。誰知，他們竊竊私議一番后，竟效仿張三李四，齊刷刷地跪了下來。其中一個年長的說，他們本來是破了產(chǎn)的農(nóng)民，賭光了的賭棍，輸了膽的黑皮，生計無著，才做了這千人罵萬人嫌的腌勾當(dāng)，如今黑大頭殺了他們的頭兒，壞了他們的衣食飯碗，以后這生計如何著落，這寒冬臘月，叫他們哪里謀生。

黑大頭聽了，覺得這話也有一番道理，于是沉吟不語。

又是那老者出頭說，黑家掌柜既然殺了他們的頭兒，那么不妨一不做、二不休，棄了這一院莊基，萬貫家產(chǎn)，隨他們?nèi)ィ?dāng)他們的頭兒，如何？

黑大頭聽了，冷笑道：我一個良民百姓，有家有業(yè)，有頭有臉，去做這打家劫舍的強盜，那不辱沒了祖先！

那幫強盜見了，除張三李四以外，剩下的又都站了起來，重新橫刀相向。他們說，既然黑大頭執(zhí)意不肯，那么今天，他們就只有拼個你死我活，把黑家堡攪個熱火朝天了，橫豎是個死，死在黑大頭槍下，也不算冤！

事情會有這樣一個結(jié)局，這是黑大頭始料不及的。這回輪到他沒有主意了。嬰兒又在窯里哭起來，于是他想起黑白氏。他隔著窗戶，征求婆姨的意見。原來那院子里的談話，黑白氏都聽見了，這時她說，當(dāng)今世事，一天天地亂了，什么事兒不是人干的，做強盜也可以，只是要做個義盜，不能干這偷雞摸狗、傷天害理的勾當(dāng)，她的家鄉(xiāng)，那個李闖，當(dāng)年起事，最初不也是被人們喚做強盜嗎？

一句話提醒了黑大頭。他盤算了一下，清清嗓子，對院子里的一伙人說，要他做這頭兒也行，只是得依他三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