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她不明白哥哥為什么要她拜見那位大人。她只是個閨門中的女孩兒,雖然有個非同尋常的姓氏,但京中素氏女兒數(shù)不勝數(shù),想藉此高攀一人之下的宰相,仍是難上加難。
素盈定定心神,走進(jìn)雅間,正好迎上主座上那人銳利的目光。
那人不過三十五六歲,面容不及素颯和白公子那樣溫潤俊秀,倒也十分英朗。素盈和他目光對視,暗暗怔了一下——她識人不多,像這樣沉穩(wěn)冷漠的人更是第一次見到。他只是隨意地坐在那里,盯著素盈看了一眼,素盈的心就不知怎么突地跳了一下,身體也跟著輕輕顫抖。她慌忙欠身施禮,掩蓋自己的失態(tài)。
琚大人一聲不響地看了她片刻,爽朗地笑道:“右衛(wèi)率的妹妹果然不同凡響,好清秀的小姐!剛才打個照面,我心里就奇怪:素率為什么帶這么俊秀的小僮來——現(xiàn)在可以明說了吧?”
素盈也一直奇怪:別的公子出身一定不尋常,卻都是只身前來,唯獨(dú)哥哥帶著自己。她的眼睛輕輕一轉(zhuǎn),靜靜看著哥哥,等他說說前因后果。
東宮右衛(wèi)率素颯的官品算是很高——姑姑生下八皇子、晉為丹嬪時,圣上兩次大賜素家,素家兄弟官階都各升一級;大姐二姐由選女受封麗媛、柔媛時,他們又升了一級。借著女眷緣故,素颯年紀(jì)輕輕已經(jīng)在東宮官署中擔(dān)任要職。
即使平時年少氣盛,在宰相面前,素颯也是恭恭敬敬,沒有半分怠慢。
“在大人面前不敢信口雌黃,下官就直說吧?!彼仫S穩(wěn)穩(wěn)地說,“下官和妹妹從小沒有母親,妹妹心思細(xì)膩,常常因?yàn)椴荒苁谭畲饶付z憾。聽說琚夫人一直想要一個女兒,下官斗膽,想請夫人收妹妹為義女?!?/p>
他的口氣波瀾不驚,像是不計較結(jié)果。素盈聽了卻無比震撼:琚夫人想要女兒的事情她聞所未聞,更不知道哥哥怎么敢在宰相面前直言不諱地推薦妹妹去當(dāng)人家夫人的干女兒。
即使不看,素盈也能感覺到琚含玄的眼睛在自己身上轉(zhuǎn)了幾圈——他的目光還是那樣冷漠,并沒有為素颯的建議起一絲變化。很快,他又開口說話,不是回答素颯,卻是溫和地問素盈:“你會騎馬嗎?”
素盈記得哥哥讓她什么都往好里說,便輕輕點(diǎn)頭說:“學(xué)過。”
“會射箭嗎?”
素盈微微一笑,“略懂一些。”
“會撫琴嗎?”
素盈這一次松了口氣,舒坦地回答:“會的。”
琚含玄似乎也知道她前面心虛,并不追問,忽然又問:“會調(diào)香嗎?”
“咦?”調(diào)香這種事情從沒聽說過,素盈不敢貿(mào)然答應(yīng),抬起眼看了看琚含玄,低聲道:“素盈愚鈍,沒有學(xué)過?!?/p>
“我知道你沒有學(xué)過。你只要說‘會’,然后在我要看你調(diào)香的時候不露馬腳就行了?!辫⒑谷缓敛谎陲椀卣f:“要做我的干女兒,不能連這點(diǎn)膽量也沒有?!?/p>
素盈窘得面紅耳赤,素颯卻大喜過望,一推素盈,道:“還不趕快拜見你義父。”
素盈只得又再行禮。
琚含玄微笑著看素颯,道:“明人不說暗話,我知道你的意思。別人要是有這樣的心思,我一定笑話他不知好歹??赡阈⌒∧昙o(jì)有這樣的心計勇氣,我倒是很喜歡??上В闶菛|宮的人,我不方便認(rèn)你為義子——收了你的妹妹,我還害怕別人說三道四呢?!?/p>
素颯急忙回答:“大人有這心意,素颯已感恩不盡。大人的事情,量別人也不敢蜚短流長?!?/p>
琚含玄拉起素盈看了看,贊道:“果然和丹嬪一脈相承。丹嬪一向識抬舉,早晚會晉為妃的。”素盈被他看得臉紅,不好做聲,忽然聽義父問:“你對香料知道多少?”
素颯見妹妹無從作答,便插嘴道:“不知大人為何對香料這么在意?”
琚含玄笑笑,說:“我們北國原來不太注重這些,可是前一段日子宮中忽然流行起來。丹茜宮還專門設(shè)了一名女官為皇后調(diào)香?!?/p>
丹茜宮三個字讓素盈心旌搖曳,更加留神聽義父的話,聽到他加重鼻音哼了一聲:“偏偏丹茜宮的奉香不識好歹……我看她在宮中待不長。女兒從今回去就學(xué)著調(diào)香吧,總有用上的時候。”
素盈連聲答應(yīng),心中暗自嘀咕:聽他這話,似乎能夠很輕易把她送進(jìn)宮中頂替那位女官??墒?,宰相的手能夠伸入后宮嗎?這樣的事情素盈沒聽說過。
琚含玄又和素颯寒暄幾句,便彼此告辭。他披上來時那件黯淡的披風(fēng),鋒芒頓時掩在其中,再看不到什么過人之處。
回家的路上,素盈仍是跟在哥哥的馬后。悶悶走了一會兒,她終于忍不住問:“哥哥,那位大人……他為什么說知道你的意思?為什么說喜歡你的心計?”
素颯不動聲色地說:“這些事情你不必知道。”
素盈賭氣道:“要是不想讓我知道,就別送我去當(dāng)人家干女兒!你自己怎么不認(rèn)他當(dāng)義父?”
“大人也說了,不方便認(rèn)我。他肯認(rèn)你,已經(jīng)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原本指望他答應(yīng)讓自己的夫人收下你,哪怕只有一個承諾也好。沒想到他這樣痛快——那位大人辦事果然干脆?!彼仫S感嘆了幾句,話鋒一轉(zhuǎn),對素盈說,“這件事情不要在家里聲張。過些日子大人自然會有所表示?!?/p>
素盈跺腳道:“我就是不明白你們在搞什么名堂!”
“你那點(diǎn)聰明,在大人面前差遠(yuǎn)了。想弄明白朝臣在做什么,你還欠火候呢。”素颯放出這樣一句話,再也不跟素盈多說什么。素盈沒有辦法,只好不再問,等到以后有機(jī)會自然能知道。
她回家以后絕口不提小飯館中的聚會。過了三天,琚府果然派了一行人帶著禮物來到素家。對方?jīng)]有張揚(yáng),但素老爺還是隆重接待,得知宰相想要收他的六女兒為義女。這樣的好事豈有拒絕的道理?素老爺急忙把素盈找來,收了琚府的禮物,只等良辰吉日讓素盈過琚府去見禮。琚府的人卻說不必,暗暗叮囑素老爺:這件事還是不要弄出很大動靜為好。
素老爺更是沒有不答應(yīng)的意思——與相府攀上關(guān)系雖然值得吹噓,但朝中嫉妒、眼紅、提防的人只怕更多。何況朝臣的派系一向不穩(wěn)固,依附了宰相,不知何時何事會跟著他一并倒霉。當(dāng)然,眼下畢竟沒有這種苗頭,素老爺還是歡喜多過擔(dān)憂。
“好在聽了你哥哥的話,留你在府里。要是著著急急打發(fā)了你反倒失算?!彼乩蠣斠贿呎f一邊不住地拊掌,“琚大人豈會收別人家未過門的媳婦當(dāng)義女?”
素盈心道:哥哥不知道搞什么勾當(dāng),只要是哥哥的妹子,就算是別人的媳婦、寡婦,或許宰相照樣肯認(rèn)。但被爹爹一說,反而提醒了素盈:哥哥不想讓她出嫁,其中肯定還有其他蹊蹺。轉(zhuǎn)念又一想,哥哥從來都是為了自己好,他辦事又細(xì)心,不會出什么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