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候鳥——飛過天際的影子1(3)

候鳥與暖風(fēng)終年相遇 作者:吾無故


酒店是個等級相當森嚴的地方,每個職工都穿不同的制服,只需遠遠瞄一眼,就能準確辨認出此人的地位。每個人都想脫掉現(xiàn)在的衣裳,換上更高一級的制服和胸牌。

五星級酒店人才濟濟,新人不受歡迎。

我在斐麗酒店的總臺不咸不淡干了四年,沒得到任何升遷機會,一直穿藍色短旗袍,毋庸置疑地處于底層。

不過吳誠在大學(xué)風(fēng)生水起,本科畢業(yè)后,居然一舉考上了研究生。

吳誠本科將畢業(yè)那年,在一家小館子給我過生日,請了七八個同學(xué)朋友。酒飯正酣,他摸出一個紅色首飾盒,當著所有人動情地說:“老婆,這些年你辛苦了,先收著,以后給你買鉆戒?!?/p>

盒中是一只精美的銀戒,名牌,周大福的。

在眾人起哄聲中我戴上戒指,美得簡直頭發(fā)暈,覺得無論如何,我的選擇沒有錯。

吳誠家境普通,為了讓他安心學(xué)習(xí),我辭掉了斐麗酒店的工作,轉(zhuǎn)行在春宜商場當起營業(yè)員,每個月可以多賺500塊獎金。還在城南的紅太陽新村找了套小公寓,自己住著,也好讓他畢業(yè)以后不至于無處棲身。

“歡歡,你跟男朋友談了這么久,不會厭嗎?”呂雪驚奇地問。

“唉,老了,不像你這么青春啊?!蔽议_玩笑。

呂雪挽著我的手,嘻嘻哈哈鬧了一陣。

換下工作服走出員工更衣室,離開春宜商場時,天已經(jīng)蒙蒙黑了,但商業(yè)街的燈光無比絢爛。這條街上俊男美女目不暇接,商店LOGO張揚排列著,各種名車熠熠生輝。

“歡歡,晚上去K歌嗎?”

“K歌?”

“喏,就在那邊‘酷聲酷響’,剛開業(yè)的,去體驗下嘛。放心,有人請客?!?/p>

“不不,不會唱歌,謝了?!蔽覕[手。

“你還真把自己當已婚婦女?。 眳窝├也环?,撒嬌說,“就算已婚,也要多出來玩的,知道吧,男人那玩意兒,愛賢良是偽裝,愛風(fēng)塵才是本質(zhì)!”

我忍不住“噗”地笑了?,F(xiàn)在的女孩子,說出來的愛情格言都一套套的。

“晚上有事,他要來我家呢。”我笑說。

“哦——”她恍然大悟,故意很曖昧地點點頭。

我用挎包砸她,小妞兒蹦蹦跳跳跑開了,回頭瀟灑一揮手,看到她跑往停車處,熟練奔向某輛黑色別克車,拉開車門鉆進去了。

擠上一輛公交車,回家。

我住的紅太陽新村,毗鄰那條雙向四車道馬路,就叫紅太陽路。公交車站在馬路中段,靠近一個十字路口。下車后天已經(jīng)墨黑,路燈一盞一盞地往遠方蔓延。

車站里拉二胡的乞丐還在原處。

這個乞丐,住紅太陽新村兩年,基本已經(jīng)認識了。他是個殘疾人,兩腿齊膝而斷,一手架一個小板凳,在車站拉二胡討錢,日出而作,風(fēng)雨無阻。每天下班都會聽到哀怨的曲子飄來飄去,有時是《世上只有媽媽好》,有時是《好人一生平安》。

今天他倒沒演奏,只低頭比劃著二胡。

我順手掏出個硬幣,隨隨便便往他碗里一丟。

“叮”一聲脆響。

那乞丐忽然站了起來,非常恭敬地欠了欠身,很高興地道謝說:“謝謝你,小姐?!?/p>

開始沒覺得什么,隔了兩秒,乍然回神,登時嚇得閃開三步遠。定睛一看,那乞丐彎腰拈起硬幣,喜滋滋地揣進兜里去了!

見我怔住,他一副自得其樂的樣子。

這才發(fā)現(xiàn),乞丐不知什么時候,變成了另外一個健全人。而且,看清以后,發(fā)現(xiàn)他居然是個相當之帥的年輕男人——五官很美,合起來又有種男人的陽氣;穿著皺巴巴的牛仔褲、白T恤,一雙帆布鞋,樸素又瀟灑。

我愣了足足半個世紀。

他滿面春風(fēng)地看著我,再次朝我點頭致意。然后微微一笑。

心臟竟不受控制,“嗵嗵”地跳將起來,半天“咕咚”咽了口唾沫。這人的笑容有種出乎意料的和煦,使我仿佛剎那看見了一座高山,山腳是連綿不斷開著花的草甸,山頂是嶙峋剛銳的山巖。我感到他說了一句話,但顯然沒有聽清。

“什么?”良久,我問。

“小姐,你真大方?!彼貜?fù)一遍,款語表揚。

“你是誰……你在這兒干嘛?”不知為什么,我覺得這人有點面熟,但想了半天,想不起在哪見過。

“小姐,我是要飯的?!彼砬橥︵嵵?,語氣也挺鄭重。

“你,你也是要飯的?原來那個人呢?”我上下打量他,感到自己的腦子像電線一樣糾結(jié)起來,差點短路。

“啊哦,想不到你認識原來那哥們兒啊。那哥們兒今天感冒發(fā)燒,去衛(wèi)生院掛鹽水了,托我頂他一天班?!彼麧M不在乎地說。

我有點無語。

他眼光在我臉上逗留數(shù)秒,神秘地笑了,問道:“你不相信嗎,小姐?”

抱著二胡,他像藝人般站著,突然舒心地笑出聲來,沒心沒肺笑半天,說:“嗨,不相信就對了!我逗你的?!背R路對面虛指一下:“那拉二胡討錢的,說是影響環(huán)境,被新來的居委會大媽叫110送去收容所了,不知道過幾天還回來不回來。”

“……”

見他一副風(fēng)輕云淡的模樣,我不由漲紅臉,尷尬極了,質(zhì)問道:“那你在這兒干什么?”

“我坐一會兒,怎么了?”

瞟了眼他手里破舊的二胡,絕對是那殘疾乞丐留下來的物件。

“你在拉二胡!”

“不好意思,我不會拉二胡。”他一聽重新坐回了原地,把二胡架在膝蓋上,裝出一副欲拉未拉,凄凄苦苦的樣子。然后抬頭正經(jīng)地說:“不過我也在進行一種藝術(shù),行為藝術(shù)。”

“……”我拔腿就走。

“神經(jīng)病?!辈唤谛睦锪R了句。

“神經(jīng)病還長這么帥?!庇盅a充罵道。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