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排十二號是個小院落，進深有限。唯一的房間不到十五平米，屋內(nèi)陳設簡單：桌、床、簡易的拉桿衣柜，還有遍地垃圾。

只不過，所有這一切幾乎都被覆蓋了一層暗紅色。

從警這么多年，多恐怖的現(xiàn)場我都見過?？晌冶仨毘姓J，這個紅色的場景依舊給我?guī)砹藷o以名狀的沖擊力。

真不知道老白如何還能保持鎮(zhèn)定：“固定現(xiàn)場，技術隊馬上就到。我現(xiàn)在就向市局匯報情況，讓技術隊一有結果立刻通知我?！?/p>

我站在門口出神了片刻，問道：“老何，你估計……這得有多少血？”

“至少一升，或者更多?！崩虾尾煌５靥筋^進去，沒有看我，“蔡瑩體內(nèi)估計統(tǒng)共就四升血，或者更少。這下夠戧了?！?/p>

小姜在通訊線路里倒抽了口涼氣：“人體失血超過百分之二十五以上就會死亡的……”

“對！所以我們現(xiàn)在有一屋子血，還有一個失血至少四分之一以上、不知去向的孕婦……現(xiàn)在誰能有點兒建設性發(fā)言，我洗耳恭聽！”

老何手掌下壓，示意我控制情緒：“現(xiàn)場沒發(fā)現(xiàn)任何尸體，部分血跡還沒有完全凝結，石瞻攜……攜人質(zhì)離開的時間應該不久?！?/p>

“已封鎖現(xiàn)場周圍兩公里以內(nèi)的地區(qū)。市局的命令剛下來，要求石景山分局配合咱們呈輻射狀向外圍擴展搜索。”

我問道：“有人目擊到他離開么？”

“負責走訪的探組還沒有消息。支隊已經(jīng)在查五路居橋周圍的監(jiān)控錄像了。白局剛才通知我們按正常程序工作，等候新的命令?！?/p>

“石景山分局的那個‘特情’是誰？”

“??？哪個？”

“就是提供現(xiàn)場所在的那個線人。不管是‘特情’還是‘耳目’，把他的基本情況給我?！?/p>

“等等的?！崩虾握露鷻C，問：“你打算干什么？”

“我不知道?！蔽谊P閉了通訊，向外撥號，“現(xiàn)在人質(zhì)可能死了——至少死了一個，老白的位子也懸了。總得做點兒什么……能抓到什么算什么，我得找個下手的地方?！?/p>

聽筒里傳來機械的女聲回應，彬的電話還是關機。

我做了個深呼吸，重新打開通訊線路：“問到了么？”

“石景山支隊拒絕提供，只說如果有情況需要核實就跟劉隊長聯(lián)系，電話是……” 

“操！”

其實這并不奇怪，沒有刑警會隨便出賣自己的線人，這與交情或義氣無關，“特情”和“耳目”都是警方的巨大財富——在這個問題上，每個警察也都財迷得很。

離開院子的時候，我和進場的技術隊擦肩而過：“老何，你留在這兒跟技術隊一起找找線索。我找人聊聊。”

老何從技術隊的人那里接過手套、鞋套：“你別亂來。有事叫我。”

“四排某發(fā)廊”——四排一共就兩家發(fā)廊。

敲開胡同東側的那家不到十平米的無名“發(fā)廊”，一個只著內(nèi)衣褲的半老徐娘看了我的證件后，大喇喇往椅子上一靠：“什么事啊，小兄弟?！?/p>

我回手指了下警燈閃爍的外面：“知道出什么事了么？”

“鬼鬧！”可能是由于來不及化妝，她的臉看上去就像隔夜的包子，干、黃，而且多褶，“干嗎？我可有暫住證……”

“西邊那家發(fā)廊有幾個人？似乎比你這里大一些?！?/p>

“四五個吧，你們?nèi)ゲ榫椭懒??！彼龔淖郎夏闷饌€煙盒，卻發(fā)現(xiàn)里面空空如也，遂狠狠地用向門外投擲廢物的方式發(fā)泄了自己的失望，“那可是個人肉場！那個老雞巴東西招了一堆小工，客人也睡自己也睡。切！不曉得哪天就跟誰睡成親戚了……”

“打擾了?！蔽译S手從暖氣上抄起條五顏六色的“白”毛巾，掏出兜里的半包煙丟給她，“多謝！”

回到胡同里，我問了下值守的弟兄，確定目前在場的都是自己人。

“封死西側出口，找倆人在西邊那家發(fā)廊門口待著?！?/p>

我從車上取下強光手電，用毛巾包纏好右手，來到發(fā)廊門前，倒提著電筒把玻璃門敲了個四分五裂，探手從里面打開門，我闖入外屋：“警察！”

外堂看著倒還像是個理發(fā)的地兒，沒人。里屋傳來一陣混合著男女聲的響動。我被一張椅子絆了一下，徑直走向里面，跟向外跑的一個中年男人幾乎撞了個滿懷——這家伙身上的衣服比腦袋上的頭發(fā)多不了多少，白花花的肚子像搽了雪花膏。

沒等他出聲，我抬手就掐在他頸動脈上，拎小雞子一樣把他拎回里屋。里屋就一張大通鋪，拿手電一掃，三個裸體少女無措的面孔出現(xiàn)在我的視野中。

我垂下電筒：“穿衣服?！?/p>

把老板拎到門外，剛一松手，這個老東西因為極度腦缺血，站都沒站住，一屁股直接墩在地上。我把他拽起來，問道：“你是‘點子’？”

“大哥！大哥！我錯了！我錯了……”

我讓門口的弟兄看住他，返回里屋。三個女孩都已經(jīng)穿上衣服，打開了燈。我掏出證件，簡單安撫了她們一下，指著其中一個穿紅色襯衫的女孩說：“多披件衣服，到門口跟你們老板站一塊兒?！?/p>

然后我又指著穿綠衣服的女孩說：“你去外屋。”

來到門口，那個老淫棍凍得直篩糠?！罢竞昧耍　蔽覅柭暫浅馑?，隨后扭頭對“小紅”說，“一會兒可能需要對你問話。依據(jù)法律規(guī)定，對你進行詢問應當由女警員擔任；如果你未成年，則必須有監(jiān)護人在場……”

在外屋，我對“小綠”也進行了五分鐘同樣的普法教育。

最后我來到里屋，關上門，輕聲道：“我是海淀刑偵支隊的趙馨誠，謝謝你提供的協(xié)助。你的上線沒賣你，我自己摸過來的。事關一對母子的生死，我也是不得已才直接來找你，希望你能幫我。”

那個女孩至多十六七歲，就像彬的女友一樣，蒼白、纖瘦。畢竟年齡太小，在我看來，她身上某種特情人員的氣質(zhì)十分明顯。

她了無生氣地坐在床頭，半晌，才猶猶豫豫吐出幾個字：“謝謝你，大哥?！?/p>

“我需要問你幾個問題，希望你如實回答。不單是幫我們，也是為救出人質(zhì)母子……”

那個女孩突然抬起頭，目光中流露出詫異的神色。

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一串零——是通訊頻段。

我沖她擺了下手，接通電話：“喂？”

線路里傳來小姜的聲音：“趙隊，石瞻正在給董家打電話！你要不要……”

我奪門而出，朝車的方向跑去：“接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