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車走出一段距離，我才想起忘了從手機殘骸里把電話卡揀出來，于是又掉頭回去。就因為這來回一折騰，等我抵達(dá)板井路西的世紀(jì)城社區(qū)時，已是凌晨三時許。

我圍著遠(yuǎn)大園、觀山園、春蔭園、翠疊園、時雨園、垂虹園、清波園、晴雪園等一干社區(qū)轉(zhuǎn)了個遛夠，終于在春蔭園小區(qū)門口看到了我要找的那輛正在趴活兒的紅色別克車。

就他了。

車?yán)锏娜艘娨惠v警車橫在面前，先是一驚，隨即看到是我，立刻開門下車，呈上一臉的討好與不安。

“回去坐著。”我繃著臉一擺手，繞過車頭，拉車門坐在了副駕上。

“哎，趙哥，您怎么來了？您瞧，您也不事先說一聲，兄弟我好給您捎兩條煙過來……”說著，一支“中南?！边f到了我嘴邊。

我沒接，自己掏出煙叼在嘴里，車?yán)镆还善じ锱c不洗澡發(fā)酵出的餿味，實在是讓人窒息?！盎⒆?，我趙馨誠什么時候拿過你一針一線?。可俑疫@兒套磁！”

“瞧您說的，咱不是哥們兒么？”虎子應(yīng)變得很快，抬手幫我點上煙，“趙哥，您找我，有什么吩咐？”

“帶手機了么？”

“帶了?！彼Σ坏靥统鰝€黑色的電話，一看就是老舊的山寨貨，“您隨便使?！?/p>

這會兒顧不上挑食，我掏出錢包：“把卡卸了，我買你電話。多少錢？”

“嘿！您這可是瞧不起咱兄弟。我能要您錢么？咱這電話破，您急著用就拿走，過兩天我再給您送個新的去……”

我掏出兩百塊錢丟給他：“多了少了都是它了，快把卡拆了！”

“好、好……”虎子看我面色不對，沒敢再執(zhí)拗。

“最近這邊怎么樣？太平么？”

“您放心，絕沒給您添麻煩。弟兄們現(xiàn)在也講究陽光服務(wù)，乘客只要上了車，保證是來有鈴聲，走有問候，價格合理，童叟無欺。這不……”說著，他從手摳里掏出一打紙，“乘客要發(fā)票咱都有，而且這幾個小區(qū)用車、包車的都是老客戶。只要是我的人，乘客提出意見，我親自摁著人去當(dāng)面道歉，車款損失包退包賠……”

“可我聽說……”我在車門上摸索著窗戶的升降開關(guān)，“上個月好像這片兒出了起黑車打乘客的事。”

“我知道那事?！被⒆訜o辜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蹲過七年大牢的地痞，“那撥兒人不是咱四季青這邊的弟兄，一群遠(yuǎn)郊區(qū)縣跑來搶生意的農(nóng)民，車破人臟，最你媽不守江湖規(guī)矩！不過，上個月被曙派的周所長帶人給一鍋端啦……”

“金源酒店門口老丟自行車，有你小子的份兒吧？”

“趙哥，您這話說的……咱是那人么？拉活兒也就是個營生，咱最多違法，絕不犯罪……”他眼珠忽然骨碌碌地轉(zhuǎn)了兩圈，恍然大悟般諂媚地笑道，“這又是何必呢？您高抬貴手，有事吩咐就直說，包在兄弟我身上！”

我斜著眼睨了他一陣：“你那些小兄弟，有戶口在這片兒的么？”

“哦……有啊。”

“給我找倆來，二十八歲以上，沒前科的，必須絕對可靠?！?/p>

“沒問題，讓他們干啥？”

我冷冷地把他瞪了回去。

“好好，那……什么時候需要他們？”

“現(xiàn)在?！?/p>

“啊？”虎子明顯有些始料不及，“可……這大半夜的……”

“一小時內(nèi)把人帶來，我在車上等你?！蔽移鐭?，開門下車后，又躬身低頭穿過車窗，丟下一句，“你該知道我姓趙的是什么人，上道一點兒?！?/p>

拿著案卷沖進(jìn)白局辦公室的時候，離羈押時限還剩不到一刻鐘。

“你小子哪兒找證據(jù)去了？”老白坐在辦公桌后，眼皮都沒抬，“咱們可不能超期羈押，沒證據(jù)現(xiàn)在就放人?！?/p>

“取到了?！蔽业拖骂^，把案卷遞了上去。

不曉得能不能混過這關(guān)。

領(lǐng)導(dǎo)一邊批改著手里的報表，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翻閱著案卷。手機響了，領(lǐng)導(dǎo)皺著眉接通電話，聽了兩句，嘆氣道：“這都什么點兒了你們還賣房子？不需要不需要……”我心中正暗自慶幸有人打岔，不料他突然一抬眼，兩道寒光穿過老花鏡直抵我的面門：“兩份目擊證言？什么情況！隔這么久還被你挖出來了……九九年那會兒周若鴻吃屎去啦？證人哪兒來的！”

我胸膛挺得老高，裝出一臉得意：“不是，我在四季青那邊掌握著一批‘特情’，消息散出去之后有反饋……”這話倒不假，用的確實是“特情”。 

老白摘下眼鏡，用手搓揉著右眼，左眼目不轉(zhuǎn)睛地死盯著我。最后，他看了看手表，長出了口氣，合上卷：“把牢么？”

我壓低聲音，堅定地答道：“把牢。證人底子干凈，而且隨時可以出庭?！?/p>

“我沒問你這個?！痹诶习啄氐哪抗庵?，房間的燈光似乎暗了下來，“我是問你：蘇震是兇手這事，把牢么？”

他看破了。

“拿腦袋擔(dān)保，絕錯不了?！?/p>

“小月河死了個孩子，航天橋發(fā)現(xiàn)個拾荒的無名尸，青龍橋出現(xiàn)連環(huán)飛搶的團伙……事還多著呢。”老白戴上眼鏡，把案卷扔了回來，“趕緊把卷送了，讓預(yù)審忙活去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