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過去了,程銳對處理魏長平賣發(fā)電機組的事一直沒有明確的態(tài)度。王大義發(fā)現(xiàn)這些日子程銳和趙君亮的來往似乎更加密切了,心里有些著急,決定找程銳徹底談一談這件事。
王大義來到程銳的辦公室,把一疊材料放在他的面前說:“發(fā)電機的事已經(jīng)調查清楚了,魏長平私自賣設備,事實清楚,你看怎么處理?”
程銳翻看了一眼材料,說:“我和君亮談了。趙君亮知道這件事,所以不能定性為魏長平私賣設備,只能算違規(guī)。”
王大義沒想到程銳會這樣定性,據(jù)理力爭地說:“沒有審批手續(xù)就是私賣設備?!?/p>
程銳為了緩和氣氛,倒了一杯水遞給王大義,說:“錢不是還沒揣進個人腰包嗎?只要磚廠把這筆錢還回來……”
“你這是為貪腐打掩護!如果不是我們發(fā)現(xiàn)得早,追查得急,他們很可能就把這筆錢私分了。魏長平把廠里幾十萬元的設備賣了都不處理,今后廠里再出別的事我們還怎么管?工人們會怎么看新班子?”王大義坐在沙發(fā)上,賭氣不接程銳遞過來的杯子。
程銳把杯子放在茶幾上:“我并沒有說不處理,而是說暫時放一放。咱們剛來,很多情況我們還不掌握,這件事發(fā)生在你我到來之前,處理過去的問題不宜深究?!?/p>
“我真不明白這件事你有什么好顧慮的?魏長平盜賣工廠重要設備,事實清楚,為什么不處理?不就是牽扯到趙君亮嗎?趙君亮作為副廠長在廠里拉幫結派,如果不是他同意,魏長平敢把幾十萬元的設備運出去賣了?我要調看設備管理記錄,設備科說是趙廠長分管,必須經(jīng)過他同意!發(fā)電機沒有任何手續(xù)就從廠
大門出去了,趙君亮卻說不清楚!”
程銳坐在王大義身邊說,“大義你聽我說,這件事不能急,這件事涉及廠領導班子成員,處理不好會影響班子團結。一旦形成內(nèi)訌對今后的工作不利。現(xiàn)在百廢待興,要解決的事情很多,過去的事先放一放好不好?”
王大義聽不進去程銳的解釋,拍著沙發(fā)說:“團結也不能不講原則,這是大是大非問題。我的意見是必須嚴肅處理魏長平,趙君亮必須承擔相應的責任?!?/p>
“這么說吧,”程銳打了個比方,“這就好比下象棋,不能因為他拱了我的卒,我就立即殺他的兵。有的時候要忍一忍,讓一讓,有時要舍子取勢,行棋要有節(jié)奏和秩序,要有大局觀,咱們現(xiàn)在首先要把188廠這盤死棋走活?!?/p>
“你少跟我扯下棋的事,你就說處不處理魏長平……”王大義有些咄咄逼人。
辦公室主任小陳拿著一份文件來到廠長辦公室門口,剛要推門進去,聽見程銳和王大義在爭吵,忍不住駐足聽了一會兒。
程銳苦口婆心地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188廠落到今天這個地步是多年積累的結果。你想用多長時間去查清以前的問題?你準備花費多少精力去處理形形色色的腐敗案件?你打算如何理清過去的是是非非?我的意思是過去的事先放一放,我們先集中精力解決眼前的生存問題?,F(xiàn)在188廠的主要矛盾是,鍋里已經(jīng)沒有飯了,咱們現(xiàn)在沒有時間爭論以前誰多盛走了一碗還是兩碗?,F(xiàn)在咱們要趕緊找米下鍋,要不然全廠就要餓肚子。和全廠餓肚子相比,其他問題都可以先放一放,等鍋里有了飯,再解決怎么盛飯的問題行不行?我們沒有時間糾纏過去的是是非非,等你把過去的問題查清,工人們早就餓得造反了!對工作必須有一個整體思考謀劃,要分輕重緩急,謀定而后動!”
“說穿了,不就是因為這件事牽扯到你兄弟趙君亮嗎!程銳,你真讓我失望!你什么時候學得瞻前顧后?!這不是你的風格!我是書記,這件事你不管,我來管!”王大義站起身大步向門口走去。
陳主任聽見腳步聲,急忙進了旁邊的辦公室。
“大義,你別胡來,我們倆必須步調一致……”程銳的話沒說完,便被王大義狠狠地夾在了門縫里。
程銳也很生氣。在這個問題上,他想王大義應該和他保持一致的意見,他已經(jīng)把道理掰開說得很清楚了,這個王大炮怎么就油鹽不進呢?
王大義怒氣沖沖地從程銳辦公室出來,差點和走廊上的一個中年男人撞了個滿懷。王大義打量了男人一眼,來人伸出右手,有幾分驚喜地自我介紹道:“王書記,我是大雁煤礦的,我正要找你,欠我們的煤炭款……”
王大義沒有伸出右手,他沒好氣地說:“還債的事我不管,你去找廠長?!?/p>
大雁溝煤礦何經(jīng)理推開程銳的辦公室門。
程銳以為是王大義回來了,剛想說“你這個王大炮……”回頭看見出現(xiàn)在面前的是一個陌生的面孔,問:“你是……”
何經(jīng)理說:“程廠長,我姓何,是大雁溝煤礦的,這幾年你們廠欠我們煤礦五百多萬煤款,我是來討債的。”
程銳站起身:“何經(jīng)理你好!我剛到任不了解情況,這事你找趙廠長,讓他拿出一個意見,我們再一起商量一下,你看好不好?”
何經(jīng)理看著面前這個寬眉善目的中年漢子,心想人家說得也有道理,便和程銳告辭,向趙君亮辦公室走去。
趙君亮正靠在辦公椅上,一只手輕輕敲著桌子想事情。剛才辦公室主任小陳走進來,把在門口聽到的程銳和王大義吵架的內(nèi)容向他做了匯報。兄弟的庇護讓他感到很溫暖。
何經(jīng)理推門進來:“趙廠長,這次你說什么也得給我點錢,我們煤礦就指望這筆錢發(fā)工資了,你哪怕先還一部分也行,總不能讓我空手回去吧!”
趙君亮見是何經(jīng)理,無奈地說:“我真的沒錢,有錢我能不給你嗎?”
一聽這話,何經(jīng)理著急地說:“趙廠長,你答應過我,說這月先還我一百萬,這筆錢都拖了一年多了。剛才我去找程廠長了,他說不了解情況,叫我來找你研究一下還款方案……”
趙君亮說:“現(xiàn)在不是我主持工作,新廠長、新書記來了,我是答應過你,現(xiàn)在情況不是變了嗎?這事你還得去找廠長。”
何經(jīng)理嘴咧得像吃了苦瓜。188廠欠他們五百多萬煤炭款遲遲不還,兩年之間換了三任廠長,每次來,他們都是信誓旦旦,答應下一次到款一定先還。可是下次來,不是說沒錢,就是說廠長不在。何經(jīng)理轉回來,去敲廠長辦公室的門。
程銳正從廁所出來,探頭看見何經(jīng)理在敲自己辦公室的門,急忙退了回去。
何經(jīng)理敲了一會兒,不見屋內(nèi)有動靜,嘴里嘟囔著向廁所走來。
程銳聽見腳步聲,急忙躲進衛(wèi)生間,關上了門。
隔壁傳來何經(jīng)理小便的聲音,摻雜著何經(jīng)理的罵聲:“這幫癩皮狗!”
程銳蹲在抽水馬桶上屏氣不動。聲音停止了,透過衛(wèi)生間下面的空隙,程銳看見一雙腳從他面前經(jīng)過,腳步聲漸行漸遠,讓人堵在廁所里,程銳終于明白了什么叫英雄氣短,感到心里特別的窩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