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朝廷,與其說是壽昌皇帝李隆運君臨朝野,還不如說是文安太后權(quán)握天下!
每一道送往太后桌前的菜都從崔夙眼皮底下經(jīng)過,她或是點頭或是搖頭。但凡她點頭的,那菜肴便能到得太后案上,但凡她搖頭的,哪怕那菜肴做得再精致繁復(fù),滋味再鮮美可口,也到不得那御案桌頭。這一條規(guī)矩自三年前起,一直沿襲至今,她以為是麻煩,卻有人認為是榮寵,著實可笑得緊。不過,若能讓這大好除夕夜平平安安度過,那也就罷了。
當一道富貴團圓糕放在她眼前時,她突然臉色一變,隨即抬頭向那捧糕的小太監(jiān)瞧去。待到看清那人面目時,她幾乎是不由分說地低聲斥道:“撤下去,這樣粗制濫造的東西,怎能在除夕夜呈到太后跟前!”
聽到這句話,那小太監(jiān)渾身一顫,而旁邊侍立的一個傳菜太監(jiān)探頭一看,一時驚出了一身冷汗,忙不迭地朝旁邊使了個眼色,立刻有兩人上前夾著那小太監(jiān)快步出了側(cè)門。崔夙猶豫片刻,見上方的太后沒有注意這邊,連忙起身追了出去。
果不其然,她一出殿門,便瞧見那小太監(jiān)跪在雪地里,臉上赫然是一個紅彤彤的巴掌印。見一個大太監(jiān)揚起手似乎還要打,她旋即喝了一聲:“住手!”
打人的太監(jiān)是延福殿總管寇明生,原本一肚子火氣,聽到這聲喝,回頭見是崔夙,他陡地換了一張笑臉,一溜小跑地迎了上去:“若不是郡主剛剛點明,怕是又要出大事了!太后這兩年脾氣大,也只有郡主還記得太后的每一點喜好!”
崔夙強自按捺住心頭激蕩的情緒,又瞥了那個小太監(jiān)一眼。確定自己剛才沒有看錯,她這才微微點了點頭,“今日是大好的節(jié)日,不要太為難他。若是鬼哭狼嚎天怒人怨的,難道就是過節(jié)的樣子么?”
聽了這話,寇明生頓時絕了將人送去用刑責(zé)罰的想法,躬身連連應(yīng)是,隨即便沖那小太監(jiān)喝道:“郡主救了你這條小命,還不趕緊上前謝恩!”
見那小太監(jiān)掙扎著上前磕頭,崔夙深深吸了一口氣,語調(diào)很快平靜下來,“富貴團圓糕的事情不用追究了,免得讓小事變成大事。左右不過是一些人的設(shè)計,到時緩緩處置就行了。至于他,待會送到我這里,我有話要問!”
“謹遵郡主吩咐!”寇明生深深彎下腰去,抬頭見人已經(jīng)走了,方才長長噓了一口氣。雖是寒冬臘月,他伸手一抹,卻發(fā)現(xiàn)頭上星星點點都是冷汗,就連后背心也有些濕了,不由更是唏噓不已。
“寇總管,郡主一句話就把您嚇成這樣?”
寇明生臉色一變,回頭見是剛剛進宮,才跟了自己不久的本家侄子,忍不住張口罵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別說我小小一個總管,就連皇上都得讓她三分!若不是她能夠摸透太后的心思,這宮里倒霉的人就多了!”說到這里,他又心有余悸地嘆了一口氣,“這富貴團圓糕的緣故連我都差點忘了,幸好郡主還記得,否則捅出婁子使得太后大怒,那牽扯下來,非得打落幾十號人不可!”
一晚上,崔夙只用了半碗粳米粥,吃了幾顆蜜棗。而太后卻用了兩個銀絲卷,送上去的每道菜肴撤下盤時,都略略用了幾筷子,喜得那些伺候在旁邊的太監(jiān)宮女眉飛色舞。果然,等到飲宴結(jié)束,太后只是淡淡一點頭,當即每人賞一千錢。旨意一傳下去,整個乾明殿伺候的下人全都是喜出望外。
皇帝撇下了皇后,和崔夙一起親自把太后送回了慈壽宮,直到等著太后歇下之后,兩人方才在一大堆內(nèi)侍宮女的簇擁下出了大殿。
這一夜沒有月光,但崔夙能夠清楚地看見,旁邊這位皇帝的額頭上已經(jīng)隱現(xiàn)幾絲皺紋,那冠冕底下的烏黑頭發(fā)中,也依稀可見幾根銀絲。她不由有些恍惚。盡管從輩分上,皇帝是她的舅舅,但是,和她死去的母親相比,皇帝足足要年輕十幾歲,如今還不到三十。這種年紀卻早生華發(fā),不得不說,傀儡生涯不是人人消受得起的。
走著走著,皇帝突然停下了步子,低聲喚道:“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