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幽幽地哭了。
她嚶嚶的溫柔的哭聲在透過窗欞斜射進屋的陽光中飛舞。那夜我夢見一群金色蜜蜂環(huán)繞著一個溢蜜的蜂巢。
10
這篇小說即將結尾。
親愛的讀者你們又聰明又愚蠢,一如我聰明而愚蠢。我們都想對小說中出場的人物下一種公允的客觀判斷。我們的聰明中都帶有冷酷的意味。也正是由于我們的聰明,我們發(fā)現各種判斷永不可能接近真理的境界,并從而發(fā)現自己的愚蠢。這就是在寫作過程中深深困擾我的東西。這種愚蠢是我們人永遠的苦惱,它比一切生死,一切令人尋死覓活的情愛更為永恒,永遠不可逃避。
現在我的案頭就放著兩塊前面描寫過的被我砸毀的銅鍋的碎片。捎來碎片的鄉(xiāng)親告訴我那堆碎片就堆在倉庫頂的閣樓上,積滿了灰塵,在寂靜的黑暗中發(fā)出低沉的嗡嗡聲響。這塊巴掌大的銅塊除了煙垢,斷口呈淺灰色,閃爍著細小晶體的尖利光芒。它使我沉靜下來,色爾古村的許多熟悉的面孔和陌生的面孔在眼前回旋起來。
一切又在眼前浮現。
妹妹出生了,并健康成長。父親臉上刻毒的孤傲神情就消退了。
他對母親說:“久保沒有嫉恨我?!?/p>
這句話弄得我和母親莫名其妙。父親笑笑,就到大隊部去了。大隊部也就是廣場邊那個從未儲存過多少糧食的倉庫。
嘎洛剛剛治好腰間的惡疽,他蒼白浮腫的臉仰向父親。
“我再不給你們開會背柴了?!备侣弩@詫地眨眨獨眼。
“我不是四類分子,有人想給我戴這頂帽子但戴不上?!?/p>
“你父親……”
“他不是我。嘎洛你當過兵打過仗。我也當過兵,我打了七年仗,你幾年?”
“你知道我腦子?!?/p>
“我知道你那腦子,我還當過比你大的干部不是嗎?”
父親眼中的綠火又躥動起來。嘎洛驚慌起來。
嘎洛重新跌坐到氈墊上,說:“你阿爸其實對我挺好?!?/p>
“他是他,我是我?!?/p>
“確實,你不是四類分子。我也知道那幾口木箱是怎么回事,我不要阿生把你弄成漏劃地主。只是上面說過要監(jiān)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