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進香的人多起來了，我看了看我點的香燭早已燃盡，才一個人心事重重地走了出去。

走出文殊院時接到了柳燕的電話。柳燕問我忙不忙。我說不忙。她說晚上一起吃頓飯吧！我說可以，我最近正想請你。

柳燕就在那頭笑了，說：“這一次一定是我請。”停了一會兒又說到望江公園旁邊的錦江人家怎么樣，那里離四川大學近，吃完飯還可以在那里散會兒步，而且錦江人家的菜也做得不錯，你一定會喜歡。我立即說好好，我準時到。

雖然晚上有了安排，但這個白天還沒計劃。我先是來到距文殊院不怎么遠的一家舊書攤。守書攤的是四五十歲的一個男人。光頭，臉有惡相，身上也沒有一絲斯文氣，顯然只是個惡販子。這樣的人賣書，似乎連書都變得惡起來了。不知他從哪兒搞來的舊書和盜版書，然后在這里“特價出售”。一看就知道這里比別處要貴許多，更重要的是沒好書。他對我久久不去又久久不買早已反感，厭惡的表情已經(jīng)很露骨了。但偏偏我看不出。終于我自己忍不住站起來，看看表還不到11點。但我不想再待下去，只是想，在佛門凈地竟有這樣的惡販，世界實在是豐富得可以。

穿過馬路，就來到了專賣軍用品的小店鋪面前。這一溜小店鋪賣的全是軍衣軍帽軍鞋軍包，但是真是假搞不清。店主們當然會胸脯拍得咚咚山響說，他這里都是真正的軍品，只因更新?lián)Q代樣式老了被淘汰下來，樣式雖不時髦，但質(zhì)量一流。由于緊挨著軍區(qū)司令部和軍區(qū)機關(guān)醫(yī)院，說得又很像是真的，不明就里的人很容易相信。我兩個月前在此買了雙“巡洋艦”牌軍鞋，不到一個月就攔腰斷開了，本想找到賣家理論幾句，不想遠遠看去賣者由一老頭變?yōu)橐凰氖鄽q的女人，于是講道理的欲望大減。我看了看端坐在椅子上的四十多歲的女人，黃臉皮，褐斑臉，眉毛拔光之后又文上了濃墨一樣的彎眉，自然的力量又在原址生出新的雜毛，連同她文黑的眼圈，有點兒模糊一團。我一下子想起北方清明寒食時用紅雞蛋殼做成的掛在屋頂垂下去專門用來哄嬰兒的“老虎”。那“老虎”由兩個空蛋殼對接而成，對接處用剪出花邊的彩紙帶圍繞粘好，在前端用毛筆蘸墨描上“王”字作虎的額頭，在“王”的兩邊略偏下一點的地方描上濃眉黑眼，再往下便是鼻子和虎嘴，虎嘴常畫得有點兒夸張，常常畫出吼嘯狀，貼一小塊紅紙做出“血盆大口”，還要畫出幾顆虎牙，還有兩邊的胡須。在另一端，則要貼上紅黃綠彩紙剪出的鳳凰尾作為虎尾。這顯然早已把生活變了形，鳳凰一樣的尾巴長在了老虎的屁股上。這尾巴要長一些，紅黃綠彩紙要剪出鳳凰尾巴那種毛邊邊，還要剪出花孔孔。在“老虎”的中腰，用紅線系起，直吊到用秸稈綁成的十字上，秸稈十字一般要挑起四只這樣的蛋殼老虎，然后再吊到屋頂。這樣一組四只拖著花花綠綠鳳凰尾巴的雞蛋殼老虎便浮在空中。微風吹動，虎尾揚出花花綠綠；老虎被一根紅線牽在空中，自然也四面轉(zhuǎn)動，如果炕上有不會走動的娃娃，眼看著蛋殼老虎在空中的表演，常會被引出咯兒咯兒的笑聲。在我的老家，即使家里沒有需要蛋殼老虎逗引的嬰兒，每逢清明也會做一串蛋殼老虎來彰顯節(jié)日的氣氛，這幾乎與春節(jié)貼春聯(lián)一樣成了風俗。

但坐在舊式冠以軍品皮鞋堆中間凳子上的四十多歲的婦女卻遠沒有蛋殼老虎好看，正相反，那毛筆墨汁畫出的同蛋殼老虎一樣的濃眉和黑眼圈透出一種兇惡霸道的神色，那雙老虎眼盯著我一步步走近……

這時電話多了起來，一個接一個，先是報告大盤走勢的信息，接著有通報經(jīng)濟節(jié)目中透露的政策信息或領(lǐng)導講話，然后又有板塊熱點轉(zhuǎn)換軌跡和個股方向的。收線后我立即用手機上網(wǎng)，看看亞太股市和美國股市，最后看了看香港恒指，恒指已連續(xù)一周下跌，但跌幅有些收窄。我仍堅持自己前幾天的判斷——趨勢沒轉(zhuǎn)壞。判斷股市趨勢極為重要，當然個股判斷更重要。股市大趨勢看好只是提供上漲的可能，最終落腳點還是個股。對個股首先是基本面要好，是個好賺錢的公司；有了這個前提才有必要分析它的技術(shù)走勢，尋找較佳的買賣點。炒股（我最不喜歡用這兩個字，不規(guī)范的味道太濃）要的是綜合判斷能力，有時還要注重一種感覺。判斷一只股票能漲多高不是太難，而要判斷漲多久能漲到哪里確實太重要了，因而也太難了。

我找了個茶莊坐下，要了碗炸醬面和二兩紅油鐘水餃，進了個包房，給我的客戶打了個電話。打完電話看看表，應收市了，才端起炸醬面，面湯已涼了。沒有什么味道，只草草吃了幾口，鐘水餃還可以，雖涼了，但辣味還在。我有點兒困，靠在柳條編的椅子上睡著了?！?2(〗11〖=〗

我走到錦江人家時，柳燕已經(jīng)在包間里落座了。讓柳燕等我，我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我連聲說對不起，然后把一束石竹花送給了柳燕。

“我根本不懂送這花的意義，經(jīng)過花店，只覺得這花漂亮，就買了一束，希望你喜歡?！?/p>

柳燕的臉浮上了一層紅暈，微笑著站起來，接過花，聞了聞抱在懷里?！昂妹腊。蚁矚g，謝謝?！蔽铱粗难凵瘢浪钦嫘南矚g，心中頓覺舒暢起來。

我剛落座，柳燕朝門口的服務(wù)生揚了揚手，立即一個小姐端著華麗的菜譜走了過來。柳燕一邊問菜的做法，一邊征求我的意見，而我漸漸聽不清她說什么。我被柳燕如花似玉的美貌迷倒了，弄醉了。柳燕身材高挑，膚色白嫩，尤其是她的眉毛、睫毛，你能清楚地看到它一棵棵怎樣排列在潔白如玉的皮膚上。第一次見面時我就覺得她一定是個混血兒，濃密的睫毛罩著湖水般清澈的眸子，黑亮的眼睛你能感覺到眼波的光亮，甚至能感覺到她眼中藍色的光影。她的唇飽滿艷紅，焗成棕紅色的長發(fā)水波般光亮，隨意地披散開來，襯得臉兒和脖頸分外嬌嫩。看著對面的柳燕，我確實感受到了美女的震撼力。我有些呼吸不勻。

柳燕辦事精明的性格在點菜上也得到了充分的體現(xiàn)。她不僅要問清楚用料及料的產(chǎn)地，更問做法、所加作料以及菜肴的口味和特點，然后再問我是否可以最后才確定是否要點這個菜。

我望著柳燕，心中滔滔汩汩地感慨著，但也只能呆坐著聽音樂。背景音樂先是萊昂內(nèi)爾的《說你，說我》，那位健壯的黑人在音箱中聲嘶力竭訴說：

……

人生途中，順風逆流，

最難尋找個好朋友，

和你風雨同舟，

你迷了路，徘徊在岔路口，

他會向你伸出手

……

然后是保羅·西蒙的《斯卡堡羅集市》。這旋律我非常熟悉，我甚至能準確用英語演唱：

……

你要是去……

荷蘭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請一定代我問候一位好姑娘

告訴她為我找一個美麗的地方

荷蘭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我將把她和馬蘭草花一起珍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