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你劈了我

又過去半個多時辰，羅建放才回來。這期間，羅疤子的家人都不知他到哪里去了，張云梅站在院壩里扯了嗓子喊，他聽見了，但沒答應(yīng)。他就站在東娃的房間里，彈槍和獵物袋，也一直摟在他的懷里。那老婆婆對他視而不見，在伙房里忙碌，掃掃地，擦擦灶臺，東摸西摸的混著光陰。她已經(jīng)送走了百多年光陰，光陰似乎拿她沒辦法，她有磨蹭的資本。只是明顯餓了，時不時用手按按肚子，嘰嘰咕咕地說出一串誰也聽不明白的話，有好幾次，她都揭開飯罐，想吃，又不敢吃，只好又蓋上，因為能幫她撐腰的孫兒媳婦，今天沒在家。桂秀英到鎮(zhèn)上賣菜去了，百多斤，壓得她撇開了胯走路，這么多菜，不到黃昏時分是賣不完的。每次把罐子蓋上，老婆婆都自言自語地感嘆："這

人啊，歲數(shù)活大了，沒祥！"她感嘆的聲音像落葉的聲音。她老伴四十年前就死了，兒女輩也全都不在人世了，只好跟小孫子住在一起。小孫子羅建放，也已四十五六。

當(dāng)她看見小孫子走進天井，馬上又去把罐蓋揭開。

飯煨在灶臺上，底下是一明一暗的炭火，蓋子一揭，滿屋奔跑著熱篷篷的香氣。

羅建放走到堆放柴草的角落，腰一彎，屁股一聳，柴垛就越過他的腦袋，翻滾下來。這之后，他才解下背莢，把打杵扣在背莢的橫梁上，彎刀往柴堆上一扔，扯了衣襟揩汗水。汗水從他厚厚的皮膚里吐出來，吐得他滿臉都是，在臉上汪著。汗水揩掉，那張臉才清晰地顯現(xiàn)出它的輪廓。那是一張多骨的臉。給人的感覺，羅建放的臉比別人臉上多出了好幾塊骨頭，亮嘟嘟的肉腮，也不能掩蓋那些骨頭。他左邊的嘴角，天生地往上翹，不說不笑，也會露出幾顆牙齒。

老婆婆把罐蓋揭開，并沒急著添飯，她取過洗臉盆，從暖水瓶里倒了半盆熱水，把一張油污污的帕子放在里面，給孫子送出去。羅建放接過盆，蹲在天井里沒被太陽照著的地方，捧起熱水往臉上潑，嘴里"嗬嗬"有聲。然后他又脫掉上衣，把熱水往肥厚的胸脯和圓滾滾的肚皮上潑，全不顧及水濕了褲子。其實也沒必要顧及，衣褲早就濕透了。

被熱水一淋，堅硬的汗味兒化開來，像被搗了巢穴的馬蜂，無頭無腦地亂飛。

"東娃，東娃！"他揚聲喊。

他沒看見兒子，以為兒子在外面玩耍還沒回。這東西，成天就知道玩，哪像下院的羅杰，使牛犁地，栽秧撻谷，下河撈魚，上樹剔椏，啥活都能干，啥活都干得花是花朵是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