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春(5)

四季隨筆 作者:(英)喬治·吉辛


我仿佛看見隱藏在托特納姆宮廷路西邊的那條小巷,在那兒,我先是住在頂樓一間偏僻的屋子里,然后不得不換到正面的地下室。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一周六便士是有差別的,在那些日子里,六便士可是一件需要考慮的重大事情——唉,它意味著可以吃上幾頓飯(有一次我在街上“發(fā)現(xiàn)”了六便士,高興不已,此時還記憶猶新)。正面的地下室是石地板,家具有一張桌、一把椅、一只臉盆架和一張床。窗戶當(dāng)然自從安裝好后從沒清潔過,它從上邊小巷的一塊扁平的門窗柵欄得到光線。我就在那兒生活,在那兒“工作”。是的,我就在那張骯臟的松木桌上進行“文學(xué)創(chuàng)作”,順便說一下,我在桌上放了幾本當(dāng)時有的荷馬和莎士比亞的著作。晚上我躺在床上,常常聽見一隊警察行走的聲音,他們沿著小巷前去換崗,他們的腳步聲有時回響在我窗戶上方的柵欄上面。

我記得在大英博物館,曾遇到過一件生活中讓人又悲又喜的事。有一次我去洗手間洗手,注意到在一排面盆上方剛貼出了一則通知,它不知何故這樣寫道:“請讀者切記,這些面盆僅供偶爾清洗時使用?!卑?,這樣的文字真是有意義??!難道我自己不是不止一次樂于大大方方地使用肥皂和水——比當(dāng)權(quán)者們想到的還要大方嗎?就此而言,在那座大圓頂下面工作的一些可憐人比我還更需要呢。那則通知讓我笑得很厲害,不過它真是意味深長。

有些住處我已徹底忘記。由于這樣那樣的原因我總是搬遷——我所有的財產(chǎn)都放在一口小箱里時,這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有時房子里的人無法忍受,在那些日子里我并非挑剔苛求,我與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人極少交往,但我卻時時被迫離開,因為人們的那種親近讓我受不了。在別的情況下,我不得不逃離一個個引起傳染病的環(huán)境,在其中一些地方我竟沒患上致命的疾?。ㄎ乙恢背缘煤茉愀猓部偸莿诶圻^度),這真是一個巨大的奇跡。我遇到過的最壞的疾病,是并不太嚴(yán)重的白喉——我想原因并不難追蹤到,那就是“樓梯下面”的垃圾箱。我向女房東說到這事的時候,她起初感到驚訝,然后是憤怒,最后很快就把我趕走了,還對我大加侮辱。

但是除了貧窮外,總體而言我并沒多少抱怨的。在倫敦,每周靠四先令六便士你不可能期望過得很安逸——在那些日子我還是個受到嚴(yán)加管制的學(xué)徒,從沒付出過比這更多的錢住上一間“有家具并提供服務(wù)的屋子”。我也不難滿足,只需要一小塊有墻壁的地方,讓自己能夠置身其中,不受外界干擾,沒有文明生活的某些舒適東西,我甚至都不再遺憾了。樓梯上鋪地毯我認為相當(dāng)奢侈,而在我房間的地板上鋪地毯,是我做夢也沒有過的奢侈。我的睡眠很好,我在一張張床上度過了一個個無夢的夜晚,那些床現(xiàn)在只是看上一眼都會讓我的骨頭發(fā)痛。有一扇鎖著的門,冬天有爐火,另外有一斗煙,這些便是最基本的東西,有了它們,我即使住在最污穢的閣樓里也常常心滿意足。在我的記憶里經(jīng)常出現(xiàn)這樣一間屋子,它在離倫敦大道不遠的伊斯靈頓。我的窗戶面向里真茨運河,一想到它,我就會回憶起也許是自己所經(jīng)歷過的、最厲害的倫敦大霧。至少連續(xù)三天我都不得不讓燈點著,我透過窗戶往外看去,時而看見運河那邊的街上有幾盞模糊不清的燈,但多數(shù)時候那兒只是一片發(fā)黃的黑暗,它們使得窗玻璃把火光和我自己的臉反射出來。我覺得可憐嗎?一點不。那籠罩一切的陰暗,似乎只是讓我的壁爐角更加舒適。我有足夠的煤、油和煙草,我有書讀,有感興趣的工作,所以我只出去在倫敦大道的一家咖啡店買到吃的,然后急忙回到爐子邊。啊,我的雄心,我的希望!假如我知道有誰可憐我,我會感到多么驚訝和憤怒!

造物主時時會報復(fù)我一下。冬天我的喉嚨疼痛無比,有時會久久地伴隨著劇烈的頭痛。我當(dāng)然從來不會去看病,而只是把自己鎖在屋里,如果確實覺得很難受就去睡覺——我躺在那兒,沒有吃的或喝的,直到又能夠照顧自己為止。凡是合同里沒有規(guī)定的,我決不去求女房東什么,只有一兩次我的確得到過她自愿的幫助。啊,想到青年時期能夠忍受的一切,真是奇妙!回想到三十年前的事,我現(xiàn)在覺得自己成了一個多么柔弱的可憐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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