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科漢·德蘭特想盡了所有辦法,卻還是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他只是在好幾家酒店的登記簿上看到了“杰弗里·布倫特夫婦”的名字。于是他在策馬特給妹妹立了一個墓碑,用的是她夫家的名字,還在他們家鄉(xiāng)那邊的布雷特教堂支起了一塊匾。
不知不覺又過了一年,人們漸漸淡忘了這件事情,生活又恢復了老樣子。布倫特還是常常不在家,德蘭特也更加嗜酒成性、更加乖僻、更加仇視一切了。
然后又傳出了一個爆炸性的新聞。布倫特的洛克莊園要準備迎接新的女主人了!這是杰弗里親自寫信給教區(qū)牧師說的,他說幾個月以前,他娶了一個意大利女人,現(xiàn)在他們正在回家的路上。隨后一群工人來到了他家,榔頭和刨子響個不停,油漆的味道彌漫在空氣里。老房子的南面完全翻新了一遍。做完這一切,工人們都相繼離去了,只留下了改造舊式客廳要用的材料,杰弗里·布倫特一早就吩咐過,說是要等他回來守著工人裝修。他畫下了岳父家客廳的圖紙,準備為新婚妻子復制一個熟悉的家園。由于所有的裝飾都要翻新,腳手架是必不可缺的,用來和石灰的木水箱也被搬進了寬大的客廳。
洛克莊園的新女主人到來時,教堂的鐘聲敲響了,人們一片歡騰。她長得可真漂亮,透著南方人特有的婉約、熱情和豪爽。當她用有限的幾個英文單詞結(jié)結(jié)巴巴地向人們打招呼時,她的可愛和甜美瞬間就征服了所有人的心,在他們看來,她的聲音宛若天籟,烏黑的大眼睛也忽閃忽閃的。
杰弗里·布倫特也是前所未有的開心,可他臉上卻多了一種不為人知的陰沉和焦慮,他時不時地渾身一陣激靈,就好像聽到了什么極不尋常的聲音。
幾個月之后,洛克莊園有了新的繼承人。杰弗里本來就對他妻子體貼溫柔有加,小生命的誕生更是讓他脾氣一天好過一天。他開始體察民情,關(guān)心佃農(nóng)的需求,他和他的嬌妻也一直沒有停止做各種慈善活動。他像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這個嬰兒身上,一想到美好的未來,所有覆蓋在他臉上的陰郁就一掃而光。
而懷科漢·德蘭特則一直沒忘記醞釀他的復仇大計。他已經(jīng)想好了該怎么做,只是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重拳出擊。他把焦點集中在了布倫特的妻子身上,他知道打擊一個人最好的辦法莫過于傷害他至親至愛的人。不久之后,機會來了。一天晚上,他正獨自坐在家中的客廳里。這房間曾經(jīng)很漂亮,可是時間長了,他又疏于打理,這里漸漸變得跟廢墟一樣,失去了它的高貴和魅力。他又喝得爛醉如泥。他感覺自己像是聽到了有人在敲門,于是抬起頭粗魯?shù)睾鹆艘宦暋斑M來”??墒菦]有任何回應。他含混不清地咒罵了幾句,又接著自斟自飲,很快他就倒在桌子上睡了過去。突然驚醒時他看到眼前站了一個很像他妹妹的半人半鬼的東西。恐懼頓時彌漫了他的全身。他眼前這個面容扭曲、雙眼噴火的女人分明就是他的妹妹,只不過她滿頭潤澤的金發(fā)如今已經(jīng)有些灰白了。她冷冷地看了他很久,他也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心里的憎恨再次涌了出來。過去那些年累積起來的憤怒此刻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他劈頭蓋臉地問道:“你怎么會在這兒?你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
“懷科漢·德蘭特,我可不是為了你來的,而是這世界上還有一個比你更讓我憎恨的人!”她的眼里燃燒著熊熊怒火。
“他?”他的語氣如此兇狠,就連那女人也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對,就是他!”她答道,“但是你記住,我要自己報仇,我只是利用你幫個忙而已。”
懷科漢突兀地問了一句:“你們結(jié)過婚嗎?”
女人那張扭曲的臉上出現(xiàn)了一個夸張的笑容。她的表情丑陋不堪,滿是傷痕的臉露出了奇怪的神色,一道道畸形的外翻疤痕就像是拉傷的肌肉一樣。
“你很好奇?要是你妹妹真的嫁了人,你的虛榮心也就得到了滿足,是吧?好,我不會告訴你的。這是我對你的報復,我不會做出半點讓步。我今天晚上來只是為了讓你知道我還活著,所以要是你敢對我去的地方做什么手腳的話,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你要去哪兒?”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
“那是我的事!我也沒打算讓你知道!”
懷科漢憤怒地站了起來,可他的酒勁還沒有過去,一陣眩暈之后,他跌倒在地。躺在地上時他還不忘揚言要跟蹤他妹妹,還打趣說他會在黑夜中追隨她耀眼金發(fā)和迷人面容的光彩前行。聽到這兒她回過頭,說除了他之外,還將有人會為失去她的金發(fā)和美貌而后悔不已?!叭蓊伩赡軙ダ希鸢l(fā)的魅力恒久不變。他在馬車上做手腳害我跌下懸崖時可沒有想到我的美。他也該像我一樣嘗嘗滿臉傷疤的滋味兒。讓他小心點兒!他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說完她用力拉開門,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那天晚上布倫特夫人一直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她突然坐起來對丈夫說:“杰弗里,我們窗下是不是有個鎖在響?”
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杰弗里睡著了,睡得很沉,呼吸粗重。布倫特夫人只得又躺下了??墒钱斔俅误@醒時,卻發(fā)現(xiàn)丈夫半裸著身子爬了起來。他面色像死灰一般蒼白,當他手中的燈光照在他臉上時,她都不敢看他的眼睛。
“怎么了,杰弗里?你在干嗎?”她問。
“噓!寶貝兒,”他說話的聲音異常的嘶啞,“去睡吧。我睡不著,還有些工作沒干完?!?/p>
“你就在臥室做吧,親愛的,”她說,“你走了,我一個人害怕?!?/p>
他只是吻了她一下,一言不發(fā)地走了出去,把門帶上了。她睜著眼睛躺了一會兒,漸漸又有了睡意。
突然,她被一陣令人窒息的哭喊聲驚醒了。她跳下床跑到門后側(cè)耳聽了聽,沒有任何聲響。她開始擔心丈夫的安危了,于是大喊:“杰弗里!杰弗里!”
幾分鐘之后客廳的門開了,杰弗里出現(xiàn)在了門口,但他手上的燈卻不見了。
“噓!”他輕言細語地說,語氣里透著不容抗拒的嚴厲,“噓!快上床!我在工作,不想被打擾??烊ニX,別吵醒其他人!”
帶著滿心的恐懼——她從來沒有聽過丈夫如此嚴厲的口氣。她回到床上哆嗦著,嚇得連哭都哭不出來,只是凝神屏氣地留意著每一絲風吹草動。屋子里鴉雀無聲,良久之后,傳來一陣鐵器擊打的聲音!一塊沉重的石頭跌落的巨響接踵而至,還伴隨著一聲含混不清的詛咒。再接下來是拖拉東西的響聲,接著又是石頭不斷掉落的噪聲。她嚇得瑟瑟發(fā)抖,心跳劇烈得可怕。她聽到了一個奇怪的擦拭的聲音,然后一切又回歸了寂靜。不久之后,門輕輕地開了,杰弗里走了進來。她佯裝睡著了,透過瞇縫的雙眼,她看見杰弗里正從手上洗掉了一些看起來像是石灰的白色東西。
早上醒來之后,他對前一晚的事情只字未提,她也不敢多問。
從那天開始,杰弗里·布倫特像是有了什么心事。他不吃不喝也不睡覺,神經(jīng)質(zhì)地猛然回頭,像是身后有人在跟他說話的習慣也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古舊的大廳像是對他有了某種魔力。他每天都要去那兒很多次,可要是有人進來了,即使是他妻子,他也會變得極不耐煩。當建筑工頭前來詢問是否可以繼續(xù)未完的工作時,杰弗里外出騎馬去了。于是工頭直接去了大廳,杰弗里回來后,仆人向他報告了這件事情,說工頭已經(jīng)進去了。他臉色一變,趕緊推開仆人,飛身朝著大廳沖去。他倆在門邊撞上了,見杰弗里不顧一切地往里沖,工頭也折身跟著追了上去。他連連道歉:“對不起,先生,我只是想來打聽一些情況。我明明叫手下人運來了十二袋石灰,可現(xiàn)在只剩十袋了?!?/p>
“去他的十袋十二袋!”他非常無禮地答道。
工頭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于是試著轉(zhuǎn)移話題:
“先生,我的手下可能干了一件蠢事,我會把那個人揪出來,讓他賠償你的損失?!?/p>
“什么意思?”
“我是指那爐底石,先生。不知道哪個蠢貨把腳手架放在了上面,使得它碎成了兩半,那縫隙深得你都可以鉆進去?!苯芨ダ锍聊俗阕阌幸环昼?,然后才拼命抑制著壓低了聲音親切地說:“通知你們的人我暫時不改造大廳了,過一段時間再說吧?!?/p>
“好吧,先生。我叫幾個人來把那些腳手架和石灰袋搬走,幫你把地方清理出來?!?/p>
“不!不!”杰弗里說,“就把它們留在那兒吧。等到開工的時候我會通知你的?!庇谑枪ゎ^告辭了,走之前他說:“先生,我會把我們干完的活兒的賬單列出來寄給你。我們先把這部分賬結(jié)了吧?!?/p>
有一兩次德蘭特想把布倫特攔在半路,可他再一次失敗了。見自己無法達到目的,于是他便追著馬車喊:“我的妹妹、你的妻子變成什么了?”看到他們落荒而逃,一個個臉色煞白,德蘭特才舒展眉頭,得意地笑了。
那天晚上杰弗里又走進了大廳,路過壁爐旁邊時,一陣令人窒息的哭喊聲驚得他連連后退。他費了好大勁才讓自己平靜下來,他轉(zhuǎn)身去拿了一盞燈。他埋頭看了看那塊碎裂的爐底石,想確定是不是窗外滲進來的月光讓他看花了眼。這一看不打緊,他痛苦地驚呼了一聲,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石頭的縫隙里冒出了一大團微帶灰色的金發(fā)!
門外的響動驚擾了他,他回頭一看,見妻子站在門口。他可不想被她看出什么端倪,于是點燃了一根火柴,彎腰把那些頭發(fā)都燒掉了。隨后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站直了身子,佯裝才發(fā)現(xiàn)妻子走了進來。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他過得異常痛苦,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發(fā)現(xiàn)自己沒辦法單獨待在大廳里了。每一次縫隙里都會冒出來新的頭發(fā),他不得不時刻提防著,免得泄露了自己的驚天秘密。他本來想去外面找一個可以裝得下那個被謀殺的女人尸體的容器,可總是會有人冒出來打斷他的計劃。有一次,他剛剛從偏門里走出來,迎面就撞上了妻子,她還追問為什么此前沒有告訴她他有鑰匙。杰弗里是真心地愛著他的妻子,如果讓她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可怕秘密,甚至只要是她產(chǎn)生了一絲懷疑,都會令他痛苦不堪。幾天之后,他越來越覺得她發(fā)現(xiàn)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