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知道呢？我，上帝可憐我，只知道我的生活苦澀黑暗。我走在街上，看著那些異教徒們。我的心就是硬如鐵石，也該碎了。我從一條街走到另一條街，身邊走過的每一個異教徒都像是我的兒子。我想跑上去問他，可又不敢。人家定會以為我瘋了。我為什么到現(xiàn)在還沒有真的發(fā)瘋，只有上帝知道。拉比夫人，如果有人要舔我的心，那他也會被毒死的?！?/p>

“你可能已經(jīng)贖了罪了。”

“我該做什么？請給我個忠告！”

“這事是怎么發(fā)生的？他爸爸在哪兒？”

那女人開始講述，具體細(xì)節(jié)我已經(jīng)記不清了。她在一個大戶人家做女仆，遇上了一個工人，那人答應(yīng)娶她，花言巧語勾引了她。當(dāng)他得知她懷孕時，竟跑得沒影兒了。哪個男人會娶她這樣的？幾年后，她嫁了個鰥夫。女人的聲音越來越低，到后來近乎耳語了。媽媽不住地點著頭。過了一會兒，她們決定去求爸爸幫忙，但由媽媽先進(jìn)去，說明情況，那女人留在廚房。媽媽進(jìn)了爸爸的書房，不一會兒就聽見爸爸的嘆息聲?？肆_奇瑪娜街讓他不得安寧：它的嘈雜、混亂和粗俗總是不停地干擾他。

接著，那女人也進(jìn)了書房。爸爸從書架上取下一摞書。他搜尋、瀏覽，翻動書頁，卷著胡須。他在圣書里常讀到謀殺者、搶劫犯、小偷、墮落的男人、引誘者——可是，在書里，這些都是律法的一部分。用神圣的希伯來語表述的，寫在神圣的經(jīng)卷里的這些東西因而也帶著《托拉》的味道?？墒牵谌粘５囊獾诰w語里，這些事聽起來卻全然不同?？肆_奇瑪娜街上有個婦女遺棄了她的嬰兒。他受了洗禮，成了基督徒。圣書上寫著如何為這類事贖罪。可是這個女人能承受得了這樣的懺悔嗎？這會不會超出她的體能限度？如今的這代人身體虛弱。爸爸怕自己太嚴(yán)了，會讓這女人生病。那他的罪過就比這女人的還要大了……

我站在書房一角，聽爸爸詢問那女人。她的心臟健康嗎？她有什么疾病嗎？她有沒有時?？人?？最后，爸爸給她的處罰如下：周日禁止吃肉；星期一、四禁食——如果她的健康允許的話；背誦《詩篇》；捐錢施舍。那女人不住地哭泣、哀嘆，爸爸安慰她。當(dāng)然，人應(yīng)當(dāng)避免犯罪。不過，總有法子糾正錯誤的。凡人必須做力所能及的事，余下的就需依靠造物主了，“邪惡不從他那兒產(chǎn)生”。甚至看似邪惡的東西，最終會成為善的。事實上，并無邪惡。爸爸將世界比做一個水果和果皮。果皮不能吃，愚蠢的孩子以為果皮無用，殊不知那果皮是用來保護(hù)果子的。沒有了果皮，果子便會爛掉，或被蟲吃了。所以說呢，異教民族也是需要的。經(jīng)上甚至寫著，上帝將《托拉》先交給以掃和以實瑪利以掃和以實瑪利：以掃是雅各的孿生兄弟。以掃和雅各的后代分別稱為以東人和以色列人?！睹駭?shù)記》中記載上帝將以色列人從埃及領(lǐng)出后，首先與以色列人交戰(zhàn)的就是以東人。以實瑪利是亞伯拉罕和妻子撒拉的使女夏甲所生的兒子，被稱為阿拉伯人的祖先。，只是他們拒不接受以后，上帝才給了猶太人。到了世界末日，他們也會認(rèn)識到真理，異教民族中的義人也可以進(jìn)天堂……

就像老話說的，爸爸的話使婦人的心像蠟燭一樣融化了。她的哭泣聲更大了，不過哭聲里帶著快樂。她淚眼迷蒙地望著爸爸。事實上，他說的和我媽媽講的完全一樣。但他的話更溫和，也更親切。那婦人走了，口里不住地祝福我們?nèi)摇职?、媽媽還有我。她后悔自己不該這么多年一直把這不幸悶在心里。她早該克服羞恥，來找這位扎迪克，傾倒她的苦水。他搬走了壓在她心上的重負(fù)……

那女人走后，爸爸在書房里踱來踱去。我回到廚房看故事書。書中講了皇帝、王孫公子，還有野馬、洞穴和強盜。女人的故事似乎也融進(jìn)了這奇異的故事中。

幾天后，街對面的一座房子失火了。我跑上陽臺，看到了一切：先遣巡邏隊到了，消防隊也來了，拖著長長的水管，馬兒嘶叫著像是要掙脫韁繩。一會兒豎起了梯子，頭戴閃光頭盔，腰上掛鉤子的消防隊員飛快地把梯子架到冒煙的窗口。其他人在放軟管。街上到處是警察、消防隊員，他們制服上閃閃發(fā)光的銅扣和各種滅火器折射出的光芒交相輝映，令人目眩。警察不停地驅(qū)趕，可成群的孩子還是在院子里四處亂竄。街上黑壓壓擠滿了人。有幾個小孩爬上了路燈和鄰近的墻上。我站在陽臺上，看得清清楚楚。我突然想到那女人的兒子會不會就在消防隊里。我開始尋找，一下子就認(rèn)出他來了。對，就是那個長條臉，黑胡須的。他站在一旁，啥事不干，望著天。我越發(fā)確信就是他……腦中想起一個非凡的念頭。也許我該下樓去，告訴他真相？也許我該扔給他一張紙條？可他不懂意第緒語呀……我盯著他直到他感覺到我的目光。他抬起頭，奇怪地望著我，接著沖我威嚇地?fù)]揮拳頭——基督徒們對猶太兒童常做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