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他對我爸爸小聲說了句什么，爸爸便轉(zhuǎn)身對我說：“你現(xiàn)在出去。”

媽媽那時已經(jīng)離開了，我稍稍抗議了一下，便磨磨蹭蹭地走進了廚房。我非常想聽那個人帶德國口音的學術話語，可大人們總是這樣：一到談話漸入關鍵，每個字都像磁石一樣吸引我的時候，他們總會突然決定，“把這孩子帶出去”。我出了門，但把門留了個縫，可是那個陌生人自己走過來把門關嚴了。顯然，他有很不尋常的秘密要吐露。

在廚房，媽媽開始教育我?！霸趺床拍艹蔀樗菢拥膶W者呢？”她說，“靠學習，而不是靠游手好閑。可是，除了學習，你還看些愚蠢的故事，還有那些毫無用途的閑書。”接著她講了一個她在報上看來的故事。有個教授，他的妻子從來不能按時把飯做好。每天他都得坐在那兒等她把飯做好。突然，他靈機一動，何不利用這段時間寫一本書。幾年后，他出版了自己利用等吃飯的時間寫的書。“學者可以如此勤奮地吸收沒有神圣回報的世俗知識，他們要是把同樣的精力投入到《托拉》的研習中該有多好啊。一個人可以既是學者，同時又獲得來世的贊揚?！?/p>

媽媽的話給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不過我還是很想知道那個從遙遠的地方來的陌生人要告訴爸爸什么絕密的事情。透過緊閉的房門，我聽見耳語聲、咕噥聲和嘆息聲。時不時地，我甚至覺得自己聽見有人抑制不住的叫喊聲，那是我爸爸的聲音。聽上去他很氣憤，幾乎控制不住的暴怒。可是爸爸為什么要沖這人發(fā)火呢？屋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媽媽也開始感到疑惑了，因為書房傳來的聲音越來越高。毫無疑問，發(fā)生了爭執(zhí)——確切地說是爭吵。他們吵得這么激烈，是因為《革馬拉》上的一個段落還是對一條律法的解釋呢？可是又不像是那么回事，媽媽走到門邊，想聽他們說什么。她似乎有點兒懊惱地說：“你爸爸在叫什么呀？”

突然，門“砰”的一聲打開，爸爸出現(xiàn)在門口，我從未見他這么滿臉通紅、頭發(fā)凌亂、心煩意亂。他滿頭是汗，紅胡子直發(fā)抖，臉頰上黑色的耳邊鬢發(fā)也在不停地抖著。他的眼里流露出困惑、沮喪和恐懼的神情。他沖媽媽喊道：“給我點兒錢，快點！”

“要多少？”

“有多少拿多少?！?/p>

媽媽苦惱地說：“可我總不能一個子兒也不剩呀！”

“我求求你，別再讓我等了。我不能讓這個邪惡的東西在我們家多待一分鐘！愿他的名字和記憶被抹掉……”

“為什么說他是個邪惡的東西？”

“給我錢——不然，我就立刻離開這屋子！他在這兒就玷污了……”

淚水從我眼里奪眶而出。媽媽顫抖的手指摸索到餐桌的抽屜。她臉色發(fā)白。透過打開的門，我看得見我們家的客人。他站在書房中央，捋著胡須，查看我家的油燈。爸爸轉(zhuǎn)身又和他爭論了一番。接著書房的門再次打開，陌生人走了出來。他看著我媽媽，用準確的新德語說了聲“日安”。

他離開后過了一分鐘，爸爸暴跳如雷地沖到廚房，喊叫著：“我們真不幸??！自創(chuàng)世以來，還從未聽說過這種東西。他是個異教徒，一個邪惡的背教者，一個粗野無禮，不信任何教義的家伙，一個頑固不化的罪人啦！他有那樣的學識，可又是個卑劣無恥的惡狗！”

“你干嗎這么大喊大叫的?他要你干什么？”

“他來向我出賣永生……”爸爸的聲音聽上去不像是他自己的。

“什么？”

“是，你沒聽錯。他要把他在來世的那一份永遠的生命賣給我，一百個盧布?！?/p>

“他是個瘋子。”

“不，他沒瘋。他是個無神論者！一個徹底的不信教者！一個以利沙·本·阿布雅。以利沙·本·阿布雅，希勒爾最杰出的學生。在拉比文學中是個很有爭議的人物，多被認為是叛教者?！?/p>

爸爸心緒煩亂，幾乎有點詞不達意地講了這個人怎么開價的。他聲稱：既然自己已經(jīng)積累了這么多有關《托拉》和神圣學問的知識，他就會獲得大大的一份永生的生命，他就是來把這份生命賣給爸爸的。爸爸反駁說，不信教者在來世是沒有份額的，可來人引用《塔木德》中的話來證明通過學習他已經(jīng)獲得了他在來世的那一份生命。他可以把這份來世的生命賣出去。他說他需要錢，他本人并不相信死后的生活。他愿意拿這一份生命做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