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啞藍說,“我決定了,從今以后我只為他一個人跳舞,直到他對這舞蹈產(chǎn)生厭煩。我熱愛他就像熱愛海明威,他們都是我的太陽。那個名叫海明威的男人熱愛著他的文字和他一生中所有的女人,當他發(fā)現(xiàn)同時失去了她們時他已可死去。我的詩人也一樣愛著他的詩和我。但是我想海明威最愛的還是自己,就像那株驕傲的水仙。因為他愛他的女人可又無法把他的愛給她們每一個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帶走他的愛,并且獻上一簇恍如祭祀的硝煙。”
“我愛你,請當心。當你感到厭倦的時刻,我一定會帶你離開。”
小妖精殷啞藍在深夜的網(wǎng)絡(luò)彼端向我開啟視頻,卻晃動鏡頭不讓我的視線找到她的臉。方寸視窗之中她的雙手像蘭花開放,十指浸染上了十種新鮮花瓣制成的蔻丹,濕潤綺麗。她咯咯地笑,告訴我其實她有一張娃娃臉。我想象那張如孩童般純粹的容顏綻放笑靨,一雙眼瞳躲藏在劉海兒后面狡黠地閃爍。她說她是妖精,可那也定是前世的天使誤墜凡間。
背景音樂是Chanson de Toile,后知后覺。Emilie Simon嗓音優(yōu)美,似潔白羽毛從天而降。殷啞藍黑白色的小女孩頭像在屏幕上悄悄閃動:“暗暗,你還在找她么?”
“嗯,還在找。也許一生都不會找到了。至少我想知道她的名字究竟是什么?!?/p>
“忘記也許是件好事?!?/p>
“大概吧,呵?!?/p>
“……你愛她嗎?那個夢中女孩。”
“我不知道。我的過去就像被人剪斷。”
“她也許是你的親人、友人、愛人。誰說得準呢?也難保她就是你上輩子的情人,失去最重要的人才會猶如喪魂落魄。說不定將來你會后悔找回了她的名字。誰也說不清下一刻將要發(fā)生的事和自己真正的念頭。誰能明白誰?就像你不知道這一邊的我是男是女還是一只蝴蝶?!?/p>
2702的新房客盡平常很少露面,也幾乎不和夢想者大樓里的居民們接觸。最熟悉她的人也許就是我和麥子,但那或許不算什么光明正大的來往,只是種無意識的窺察。七月天火益發(fā)熾烈,烤得知了叫個不停。我喜歡紅豆冰,麥子就跑到馬路對面的冷飲店端來兩碗,我們坐在陽臺上吹風(fēng)聊天,冰沙入口即化。
盡常常一個人待在屋子里,唱歌發(fā)呆睡覺,煩惱時就喜歡獨自在房間里一圈又一圈地繞。她總是一個人。白天她有時不在家,一出去就是一天,傍晚回來一個人在夕陽下跳舞。我們知道這些是因為對面陽臺上的鏡子。它清晰地反射主人的一舉一動,我們坐在陽臺吃冰的時候,猝不及防地遭遇了另一個人的內(nèi)心世界。
盡有很多條顏色艷麗的裙子,她穿著它們好像變成了迎著太陽盛放的雛菊,轉(zhuǎn)起圈來裙擺散開又像深潭里沉靜的荷葉。她的舞步踩碎露珠,喚醒久遠年代中吉卜賽女郎失落的鼓點,一切都是這么美,她只穿著她唯一的紅舞鞋。
就是這雙紅舞鞋泄露了盡的秘密。那天早晨我坐在豆?jié){店里,包子和豆?jié){的熱氣還未消散,就看到詩人搖搖晃晃從大樓里出來,一只手拎著那漂亮的紅舞鞋。
于是我們知曉了盡的秘密。那個夜晚偶然浮現(xiàn)鏡中獨享她的舞姿的男人是誰,夜色掩飾了多少疼痛、快樂和哀怨。
“你認為他愛她嗎?”麥子問。
“不知道,每個人都得選好自己的路?!?/p>
我還沒讀完那二十六封舊信,像把往昔歲月層層剝開,那么熟悉的,卻仿佛是別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