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沉醉于“非主流”的90后看來,當(dāng)年的70后是蒼白無趣的。
在諳熟于人情世故的80后看來,當(dāng)年的70后是天真可笑的。
其實他們并不知道,70后的循規(guī)蹈矩是因為謙恭,70后的優(yōu)柔寡斷是因為退讓。
70后曾是“火與冰”的糾結(jié),在熾熱的渴望與冰冷的責(zé)任之間,他們難以取舍、心事重重。70后曾是被“尊嚴(yán)”桎梏的囚徒,被“執(zhí)拗”役使的奴隸,在理想與現(xiàn)實的夾縫里,他們痛楚,驕傲,欲走還留。
所以在昌平的那一年,70后注定是平淡無奇、波瀾不驚的,唯有在球場上,在舞臺上,他們才敢耀眼,他們才會怒放。
所以時至今日,當(dāng)年的院系足球聯(lián)賽、校園歌手大賽,依然是記憶中的昌平盛事。
無數(shù)次在主樓、主路、食堂、水房的交錯,終于打破了“隔系如隔山”的定律——法律系的男生會與中文系的女生招呼,歷史系的女生會向政治系的男生微笑。
球賽來臨的時候,各院各系的女生會一起去加油助陣,零零散散圍成一圈,東邊的嘻嘻笑笑,西邊的吵吵嚷嚷,南邊的評頭論足,北邊的指手畫腳??吹奖景嗄猩木蕚髑驎呗晠群?,看到別班男生的嫻熟技巧也會尖聲大叫。聽到陌生的名字總要暗自記誦,聽到熟悉的名字也忍不住會心一笑。沸騰的球場,沒有書癡,沒有淑女,只有毫不造作的青春,在知道我名字的你,與不知道你名字的我之間,輾轉(zhuǎn)穿梭,肆無忌憚。
一登上舞臺,球場上意氣風(fēng)發(fā)的男生,就都變得深情款款。難忘中文系男生的那曲《一路上有你》。整首歌曲,他只斜斜地站著,低吟淺唱,沒有一絲模仿,沒有一個動作,甚至沒有一次眼神的變幻,不禁引人相思,令人感懷。難忘法律系的A,黑黑瘦瘦,劉海兒微卷,一開口便是天籟。比賽之后,偶爾會注意他,仿佛他總是冷漠,總是孤單。從沒見過他的笑容。然而,即便是過分自戀的男生,也阻擋不了崇拜者們不分時空的迷戀。
我和W對A的狂熱都延續(xù)到了燕園。那日在勺園二層舉行98年度“校園歌手大賽”的復(fù)賽,聞訊前去的學(xué)生將狹小的多功能廳擠得密不透風(fēng),連僅有的幾排椅子都成了妨礙。我和W引頸踮腳擠在一起,精心品味著A的婉轉(zhuǎn)。他唱的是《心動了》。據(jù)說那晚有個80后的女生在A的宿舍門口貼了紙條——僅是“心動了”三個字,便從此得到了很多女生的艷羨。
那日還有一位演唱《心有獨(dú)鐘》的男生。
“把這首歌獻(xiàn)給我的女朋友?!笔曛埃@樣的開場白是極需勇氣的。他的嗓音很平凡,但是一遍又一遍的“心有獨(dú)鐘”,卻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沉醉在最深沉最溫柔的表白之中。一曲唱罷,女生被哄抬著上去獻(xiàn)花,兩人很自然地?fù)碓谝黄?,剎那之間,濃情無限,沒有一絲取巧。那種突如其來的美好,雖不能提前預(yù)約,也不能冷藏保鮮,卻總有一抹芬芳留在心底,經(jīng)年累月,歷久彌香。后來在校園里遇到他們,男生騎車載著女生,女生抱著兩個書包,就像護(hù)著兩個人的幸福,一路笑得甜美。
決賽是在大講堂舉行的,雖然主持更專業(yè),音響更豪華,但臺上臺下,遙不可及,總覺得有種無法逾越的虛假。那個曾與我們在昌平園一起打水的A變成了真正的歌手,站在舞臺燈的光暈里,令人陌生。
此后,再不去關(guān)心什么“校園歌手大賽”了。
最初的我們
R回國開會,本科同屋幾個約了他一起吃飯。R比以前黑了些,還是溫和的個性,話不多。所以這個飯局,與其說是歡迎R,還不如說是我們幾個女生借機(jī)聚會。
“我要在博客里寫你。”為了壓倒兩邊嘰嘰喳喳的干擾,我只能提高嗓門兒把話拋過去。
“我有什么好寫的?”
“可寫的多了?!?/p>
R是我入校遇到的第一個同班男生。
注冊那天,我正在班主任的“準(zhǔn)齋”簽到,他也來了。
四號樓一層,是各系各班班主任的工作室兼宿舍,我們老師那間題著“準(zhǔn)齋”二字,十分醒目。初見時我們也私下揣測過那兩字的含義,但誰也沒有勇氣向老師求教。后來與老師熟稔了,談的話題多了,卻再沒有人去關(guān)心其中的深意?,F(xiàn)在想想,“準(zhǔn)齋”或許源自《四庫全書》收錄的《準(zhǔn)齋雜說》,如果真是那樣,這塊“匾額”就很有可能是以前哪位文史系老師留下的墨寶。
“準(zhǔn)齋”與我們的宿舍一樣狹長,班主任的辦公桌擺在靠窗一側(cè),離門頗遠(yuǎn)。R一推門,并沒有馬上進(jìn)來,而是先在門口深深地鞠了一躬。樓道里昏黃的光籠在他身上,直到他抬頭,我也依然沒有看清他的樣子。那一刻,我只是感到些許的陌生與震動,我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這種“遠(yuǎn)望”的心境即將成為自己生命的常態(tài),以后遇到的很多人、很多事,都將延伸到連心也無法包容的距離。
其實對R而言,見到師長鞠躬只是朝鮮族的日常禮節(jié)之一。R像很多朝鮮族男生一樣,秀氣、含蓄,笑起來眼睛微瞇,天生一副好嗓音。
“聯(lián)誼宿舍”大概是新生的傳統(tǒng)。說來也巧,R是我們屋“聯(lián)誼”的五位男生之一。
據(jù)說大一時,我們的“聯(lián)誼宿舍”一直很郁悶,因為我們屋從沒有主動去他們那邊串門,所以當(dāng)隔壁屋的男生女生聚在一起大玩“拱豬”的時候,我們“聯(lián)誼宿舍”的男生就會十分失落。而當(dāng)我們女生輾轉(zhuǎn)得知這一消息的時候,也覺得非常委屈。
大一時五人一宿舍,除了我、J、D、L與社會系的W住在三層,我們班其余二十名女生都住在四層。因此,比起樓上的“一呼十應(yīng)”,我們樓下四個就顯得“勢單力薄”,進(jìn)進(jìn)出出只能與社會系打打招呼,連開個玩笑也很難盡興?!芭P談會”的時候,我們也多次商量著去樓上走動走動,但一開始總怕冒昧,后來時間一長,倒是陷入了進(jìn)退兩難的尷尬,只怕突兀。
“我們一直都不知道可以去男生宿舍打牌?!憋堊郎险f出這句大實話的時候,我的表情肯定和當(dāng)年一樣。R只是笑。
在學(xué)年結(jié)束之前,“聯(lián)誼宿舍”終于邀請我們?nèi)ゲ娇h城溜旱冰。溜旱冰的記憶早已模糊,但是那天男生騎著車,載著女生在白樺林里穿行的情景,依舊十分清晰。
“是你騎車載我的吧?!蔽乙詾镽不記得了。
“是啊?!?/p>
不過,R肯定不知道,那天我其實很想聽他唱一首歌,就在路上,在風(fēng)中,在他的身后。
一切都是因為驕傲。
十年后的冬夜,回想起昌平園的林林總總,心里就只剩下這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