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孩趕緊把救生圈套到自己身上,最后看了一眼馮伯秋,緊緊抓著那個小布口袋,撲進(jìn)海里,向香港方向游去。
陶怡也沒能游過海去。自己是怎么被海浪沖回到深圳灣這邊來,又怎么被這邊的邊防軍人“抓獲”的,已經(jīng)完全記不得了,只是手里卻還下意識地牢牢抓著那個窄長的布口袋。當(dāng)時,那個“解放軍叔叔”把這個裝滿玉米粉的布口袋扔給她,等袋子落到她手上時,袋子里的玉米粉在空中早已撒落光了。但陶怡還是留下了這個布口袋。
陶怡被拘到看守所的第二天,鐘靈在當(dāng)?shù)毓賳T的陪同下,到這兒來視察逃港人員被拘押的情況。當(dāng)?shù)氐墓賳T引導(dǎo)他向一個大房子走去。那個大房子里,逃港人員整整齊齊地坐著,衣著也比較整齊,還有人在組織他們學(xué)習(xí)毛主席著作,在大聲地朗讀《老三篇》。但是,剛走到大房子門口,鐘書記突然一個轉(zhuǎn)身,向另一方向走去了。當(dāng)?shù)氐墓賳T忙上前想讓鐘靈按他們安排的路線去視察。鐘靈一面很有節(jié)制地對這些官員笑了笑,一面卻仍然不顧這些官員的“攔截”和“引導(dǎo)”,徑直向大房子背后走去。
大房子背后,在一個破舊的大涼棚下,潮濕泥濘的地上,同樣坐著許多被拘的逃港人員。這兒的情況和剛才大房子里的情況完全不一樣。逃港人員衣著破爛,單薄,極其骯臟,傷病者就躺在泥地上,還有少數(shù)幾個可能不太聽話的,都戴著手銬。陶怡就在這群人中間,渾身打著顫。衣服還是濕搭搭的。
鐘靈走到她面前,彎下腰,關(guān)心地問:“小姑娘,病了?你家里人呢?”陶怡陌生地戒備地同時又不知所措地看了看鐘靈,沒有回答。當(dāng)?shù)毓賳T回答道:“抓到她時,就沒見她家里人??赡堋谔痈蹠r失散了吧?!辩婌`又看了陶怡一眼,當(dāng)走到那幾個被銬著的人身旁時,他說道:“把手銬都下了?!?/p>
回到拘留所辦公室,等大家都坐定了,鐘靈說道:“從現(xiàn)在起,絕對不允許像對待囚犯對待敵人那樣,對待這些逃港的老百姓?!?/p>
拘留所的一個干部剛想站起來解釋什么,鐘靈繼續(xù)說道:“最近,中央領(lǐng)導(dǎo)有個說法,我非常贊同。那就是,只要我們的工作做好了,我們這邊的日子好過了,這些老百姓是不會丟開祖宗八代留下的家業(yè),往香港跑的?!?/p>
在場的人都不敢再說什么了。
當(dāng)天下午,看守所的衛(wèi)生員來替陶怡量了量體溫,給她拿了幾片感冒藥。到傍晚時分,他們把她帶到一間“預(yù)審室”去問話。陶怡卻只是默默地流著淚,一概不回答。
后來,負(fù)責(zé)審訊的那個工作人員對身邊一個女警示意了一下,讓她去陶怡身上搜查一下,看看她身上還有沒有可以證明她的來處和身份的東西。女警向她走去時,她忙向后躲了一大步。于是那工作人員笑了:“哦,原來你不是個聾子哩。那乖,告訴叔叔,你叫什么?多大了?從哪里來?誰帶你來偷渡的?他們帶你偷渡去香港干什么?知道偷渡是犯法的事情嗎?知道犯法是要判刑坐牢吃官司的嗎?”
陶怡還是一聲不吭。
工作人員只得又向那個女警示意了一下。
女警向她攤了攤手,聳聳肩,笑道:“好吧,自覺點(diǎn),小丫頭,身上有啥東西,乖乖地自個兒交出來吧?!?/p>
陶怡本能地把一樣?xùn)|西向身后藏去。
女警默默地若無其事地看著陶怡,突然出其不意地一下躥過去,把那樣?xùn)|西從陶怡身后掏了出來。
仍然是那個窄長的小布口袋。
女警看了看那口袋,問:“他們就讓你帶著這么個破口袋跑香港?”
陶怡一動不動地看著女警。
女警再次翻看了一下那口袋。
口袋上畫著一個紅五角星。五角星中間寫著金黃色的“八一”二字。下邊還有一行小字,寫著部隊的番號。
女警一愣:“是軍用品?偷來的?你是小偷?”
陶怡忙辯解道:“不是……”
那個工作人員拿過布口袋,仔細(xì)翻檢了一下:“你不是小偷,那這個軍用干糧袋是怎么到你手上的,?。克约洪L腿跑到你手里的?一個女孩,小小年紀(jì),不學(xué)好,學(xué)著偷東西!”
陶怡的臉?biāo)⒌囊幌伦儼琢?,眼睛里一下充滿了委屈的眼淚,呆站了一會兒,突然沖過去,從那個女警手里奪回那個布口袋,聲嘶力竭地喊叫道:“我沒偷。沒偷。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