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午,宋梓南把“賣地”還是“租地”的問題,提交到市委常委會上去了。
宋梓南說:“是賣地,還是租地,各位有什么高見?”
沉默。
宋梓南看看周副市長。
周副市長在會前告訴宋梓南,昨天晚上他又想到了一種更平和一些的提法。宋梓南讓他上了會,先把這個新想法說一說。他于是說道:“如果我們對外不提賣地和租地,怎么樣?只提土地有償使用。這樣做,在實質上也不觸及我們的根本大法和公有制的社會根基。有償使用,畢竟只是一個使用的問題,并沒有改變土地的產(chǎn)權歸宿和我們社會體制的性質。領導我們的核心力量,還是中國共產(chǎn)黨;指導我們思想的理論基礎,還是馬克思主義嘛?!?/p>
在座的常委們還是沒人表態(tài)。
做記錄的秘書怔怔地坐著。
記錄本上一片空白。
這是一次有記錄以來,開得最沉悶,最緊張,會程也最短的一次常委會。創(chuàng)造了整個會議全過程居然沒有一個常委發(fā)言,記錄本保持空白的歷史記錄。
那天傍晚,宋梓南把市委政策研究室主任叫到了自己的辦公室里來。怎么才能讓人相信,他們在深圳賣地或租地,是真正有利于中國的社會進步和歷史變革的呢?
宋梓南怔怔地坐著。
不一會兒,政研室主任便走了進來。
宋梓南道:“你們研究室的同志緊急行動起來,到馬恩列斯毛的原著里,給我找一點理論依據(jù),看看老祖宗們有沒有說過這樣的話:社會主義國家的土地是可以出租、拍賣或有償使用的。給你們二十四小時,明天這個時候交卷?!?/p>
主任一愣:“二十四小時?您這是要我去大海撈針啊。只給二十四小時?”
宋梓南:“對,二十四小時。最晚也不能超過后天凌晨?!?/p>
到晚上,宋梓南又突然得到消息,那個老戰(zhàn)友老領導老病號張凡夫到深圳已經(jīng)兩三天了,而且一直住在一個什么氣象局還是水利局辦的小招待所里,他便匆匆趕了過去。
“到深圳兩三天了,才給我打招呼。你這是什么意思?”宋梓南真有點不高興了。
“你們忙嘛……”張凡夫淡淡一笑道。
“再忙你也不能這樣!誰讓你住這兒的?”
“住這兒又怎么了?”
“你這不是反而在給我添亂嘛?走??旄易??!?/p>
宋梓南立即把張凡夫安排到當時深圳最好的賓館(當然要除去迎賓館)上海賓館,給了他一個裝潢精美又寬敞的大套間。
張凡夫在那個大套間里,左顧右盼了一會兒,挺不安地說道:“你瞧瞧,干嗎非得住這么闊氣?我知道現(xiàn)在能供你支配的人財物相當了得。這也是我不愿意一來就跟你打招呼的原因之一?!?/p>
宋梓南卻說:“我可跟你說好了,下不為例。你以后再到深圳,不馬上給我打招呼,我可就不樂意了。你在深圳好好轉轉,看看,多指導。說實在的,我非常希望你這樣的老朋友老上級能多來,給我出出主意?,F(xiàn)在有些人請他來,還不敢來,不愿意來,怕沾了我們資本主義的邪氣……”
張凡夫說:“這兩天,我上街轉了轉,也看了一些老朋友,明天他們還想帶我去蛇口看看?!?/p>
宋梓南立即說道:“蛇口很值得看……”
張凡夫笑道:“那你小宋有啥讓我看的?”
宋梓南說道:“我們正在籌建國內(nèi)最高的一幢大樓……”
張凡夫問:“誰掏的錢?又是港資,還是日資,還是美資?”
宋梓南答道:“是合資。但我們占有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
張凡夫突然站了起來,顯得相當?shù)募?,大聲問道:“多年以后,在你們深圳還能不能找到一塊完全屬于我們自己的地方,來讓我們自豪地升起五星紅旗?也許到那時候,你這個共產(chǎn)黨的市委書記事先還得給這些帝國主義者和資本家們打個請示報告,求得他們同意以后,才能在深圳的某個角落里升起我們的五星紅旗?”
宋梓南一開始還以為老張只是拿外間的這些流言來跟他開個“玩笑”而已,于是就說道:“你怎么也會跟著說這種話?”
張凡夫的神情一下變得十分的嚴肅起來:“我跟著說?我是有調(diào)查研究的。我問你,宋梓南,外頭正在傳你們準備賣地給香港的資本家,這是真是假?!”
宋梓南愣怔了一下,喃喃道:“不是賣,是有償使用……”
張凡夫哈哈一笑:“‘有償使用’,哈哈,說得真好聽。前兩天,華東一個大城市的一家黨報上刊登了一篇文章,你注意到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