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們排成單行默默地行進,馬隊有時慢行,有時小跑,有時土匪們無緣無故抽打馬匹,讓它們疾步奔馳。黃土飛揚,遮天蔽日,沙土刺得臘露的眼睛又酸又疼,淚水直流。她擠在姓陳的土匪與木馬鞍的鞍頭之間,由于長途騎馬,她大腿內(nèi)側(cè)的嫩皮已被磨破。她把頭盡量向前探,因為她脖頸上被土匪用匕首碰傷的地方一觸到衣領(lǐng)便疼得難受。樹木低矮的枝葉不時抽打著她的身體。馬一踉蹌,她便感到脊梁骨如受雷殛一樣難受。她痛苦地咬著嘴唇,舌尖上已嘗到了鮮血的腥味。
她覺得自己再也無法忍受這種折磨了,連一分鐘都無法堅持了,然而他們又過了好久才終于停下來。姓陳的跳下馬,臘露寬慰地松弛了一下身體。她聽到后面的土匪也下馬了,后來又聽到折樹枝的聲音和樹葉在地上拖拽的沙沙聲。
他們居然把她丟在馬背上不管!她完全可以把腳一蹬,讓馬飛奔而去。土匪們這種狂妄傲慢的隨便做法比起用繩索捆綁、派人看守更使她心灰意冷,因為它證實了一個事實:逃跑已經(jīng)沒有希望了。早些時,她曾試圖記憶某些地形的特征,當(dāng)天色還沒完全黑下來的時候,當(dāng)他們還在她熟悉的地方行進時,她曾認出一些山巒、樹木和奇峰怪石。但隨著人馬進入陌生的地域,加上天色漸黑,這一切就變得完全沒有可能了。何況,即使她有辦法從土匪身邊逃跑,能找到路摸回家去,她的父母也不會有膽量收留她的。因為她并非被綁票,她是被賣掉的,她已經(jīng)屬于這個姓陳的土匪了。
火光一閃,緊接著一束火焰照亮了黑夜,臘露辨認出一座舊廟的殘破門柱。她看到遠處也亮起了火光,頃刻,地平線上又出現(xiàn)了第三個亮點。難道土匪要舉行某種感恩儀式嗎?他們要供奉的祭品又是什么呢?
土匪們發(fā)出一陣狂吼聲,向她飛撲過來,他們的臉孔在搖曳的火光中像鬼魂一樣蒼白。臘露一驚,猛地在馬肚子上踢了一腳,馬蹬起后腿,臘露感到自己被拋進茫茫的黑夜里。
一切變得如煙似海,飄飄拂拂,她覺得好像被擁進母親溫暖、舒坦的懷抱中。粗暴的謾罵聲刺激了她的知覺。她本能地反抗著,不愿脫離那像暖流一樣傳遍肢體的安謐。幾記熱辣辣的耳光和拳擊的劇痛終于使她睜開了眼睛。
她本以為會看到許多副臉孔對著她,但只有一人—陳,其他土匪都已上馬,迫不及待地要出發(fā)。臘露松了一口氣,恍然大悟:原來土匪并不是向她撲來,他們是奔向他們各人的馬?;鸸庖膊⒎菫榧赖鋬x式而點燃,而是引路的火把。
“你這個愚蠢的婊子,你想踢傷俺的馬嗎?”姓陳的一邊罵,一邊把她朝馬背上扔,“要是俺手下的弟兄們不那么盼個女人,俺早就把你殺了?!?/p>
這么說,他已經(jīng)決定把她交給手下的人了,臘露心情沉重地思考著。他是怎么說的?“你給他們大伙兒當(dāng)老婆吧。俺老婆挺了一個禮拜。你身體結(jié)實,俺擔(dān)保你至少能挺一個月?!彼@些話是什么意思?
她依稀回憶起小時候有一天夜里,她突然醒來,聽到父母房間里傳來一種奇怪而低沉的憋悶聲。她懷著恐懼的心情跳下炕,跑到他們的房里。
她站在門口,看見父親巨大的身軀在黑暗中起伏,喘著氣,壓迫著直挺挺地躺在炕上的母親。
臘露匆匆奔過去,爬上炕,用小拳頭使勁捶打父親,一邊還哭喊著:“快放開俺媽!”當(dāng)時母親抓住她的小胳臂,把她推開,要她回去睡覺?!翱伤畚昴?。”臘露哭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