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留著李善長，其實是擔心我對付他。

原來他老先生也要坐山觀虎斗。

他是一個讀書人，書里面，真有這些學問嗎？

送他離開謹身殿，我望著架上那些齊齊整整的書，上前打開一套，書名《尚書》，隨便翻開一頁，見到：“禹敷土，隨山刊木，奠高山大川?！边@是《禹貢》篇里面的。又打開一套，書名《淮南子》，隨便翻開一頁，見到：

“夫性命者，與形俱出其宗，形備而性命成，性命成而好憎生矣?！痹俅蜷_一套，書名《左傳》，翻到隱公二年那一篇：“二年春，公會戍于潛，修惠公之好也，戍請盟，公辭?！惫湃瞬皇钦f開卷有益嗎，我開了這些卷，有什么益呢？

今年，是我建元洪武的第二年了。

我望著這些白紙黑字，心里涌起一陣困惑，寫書的人，下筆時，寫的是真話還是謊言呢？是真話又怎么樣？是謊言又怎么樣？我應(yīng)不應(yīng)該相信？相信了怎么樣，不相信又怎么樣？

是夜，東南方有大星，初見時，其色如火，片刻，色變白，長丈余，光芒四放，并且飛動，越飛越高，消失于天際。

這是我親眼看見的。

我還是睡在碩妃那里，還是天色沒黑下來就被她拉上床，她騎在我身上，給我按肩摩背，她陰下的茸毛擦著我的皮膚，癢癢的，使我勃然性起，好像力大如牛，但是很快就收了場，沉沉睡去。一覺醒來，覺得有些悶，也不知道是什么時辰了，披衣起床，散步庭院，偶然一抬頭，就看見了如此奇妙的星象。

早朝時，我特意問過星官，他了無所見。

也許他們看見了，但是不敢說出來。

星象顯示天意，天意影響朝政，歷朝歷代，因為怪異星象而掉腦袋的，常常首先就是星官，他們不能不顧自己的身家性命。

我更愿意相信，只有我一個人看見。

這是上天對我的啟示。

啟示了什么呢？

我不知道，也不能去問別人。

東方為木，南方為火，東南方起大星，是不是木生火旺的意思？我的姓氏為朱，是紅的意思，紅是火的顏色。這些知識，從前劉伯溫對我講過。我依此判斷，覺得這奇妙的星象是吉祥的，是上天特意對我說的話，我不會對任何人講出來，但是我要做一件什么事，感謝上天。

恰好，楊憲上奏，要興辦學校。

他陳說了許多利害，我只取其中兩條，育人材，正風俗。這是國運昌盛的根本啊。以前，我設(shè)有國子監(jiān)，算是高等學府，分為率性、修道、誠心、正義、崇志、廣業(yè)共六個班，只有官吏子弟才有可能來做監(jiān)生。我準其所奏，當即下詔，令各府州縣撥銀兩設(shè)立學校，招收百姓子弟讀書。

我讓楊憲主理此事，正是順理成章。

他動手很快，從國子監(jiān)選派三百六十名品學兼優(yōu)者到各地學校擔任教職，并且增設(shè)官員專管，各府設(shè)教授一人，州設(shè)學政一人，縣設(shè)教諭一人。師生月供食米，每人六斗。初入學者為附生，通過考試的秀才，可以參加科舉。

事情辦得有條有理，楊憲果然有些才能。

我做了感謝上天的事，也看準了執(zhí)掌相權(quán)的人。

劉伯溫曾經(jīng)說他心胸不夠?qū)挻螅@一點我格外留意就是了，人無完人，要想十全十美，這件事一百年也辦不成啊。我看準楊憲，還有一個原因，那一次，李善長曾經(jīng)提到讓他去主持建設(shè)中都，說明他在中書省與當?shù)赖幕慈讼嗵幱蟹?，因此淮人勢力至少并不十分反對他這個山西人。這是很重要的，我想，劉伯溫之所以不肯當丞相，主要是因為不敢騎到勢力龐大的淮人頭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