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我一覺睡醒。
我頭暈,口渴,大聲叫著要茶。
一個很陌生的女人聲音問:“茶在哪里?”
“在壺里,在杯子里!”
我不記得有誰敢這樣問話,有些生氣。隨著腳步聲,茶杯送到了我面前,我喝了一口,又澀又涼,是剩茶的滋味。
我這才仔細看她,穿衣打扮,居然是一個民女。
我吃了一驚,酒全醒了。
我問:“你不是宮女,怎么到皇宮里來的?”
她說:“是皇上讓我來的?!?/p>
原來,這個民女,就是我夢中的仙女,我想了好一會兒,才從夢境里回憶出她的影像。仙女怎么會變成民女?
我又問:“你到底是誰?”
她回答:“學士宋濂,是我的父親?!?/p>
我聽了她的這句話,比剛才初看見她時,更加驚訝。宋濂怎么會有她這樣一個女兒?宋濂的長孫宋慎,涉及胡惟庸案被處死時,已經(jīng)是成年,而她,看上去只有十幾歲年紀。我問:
“你可有證據(jù)?”
“我沒有?!?/p>
“那么,你的母親呢?”
“我母親與宋濂是露水夫妻。”
她說話時神態(tài)自若,我卻聽得恍恍惚惚,疑心自己仍然在夢里。我讓她回避了,披衣下床,召太監(jiān)上茶,上點心,要她在案前坐好,詳細盤問。我想,宋濂是一個什么人,我還不知道?他哪里會有什么露水夫妻?
我問:“你叫什么名字?”
她說:“我姓宋?!?/p>
我問:“你不會只有姓,沒有名吧?”
她說:“我原來有,現(xiàn)在不用了?!?/p>
我問了好一會兒,沒問出她原來的名字叫什么,只聽她講了她的身世。她說她母親是一位大家閨秀,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曾拜宋濂為師,二人相處,日久生情,以至于她懷了身孕。父母引以為恥,把她逐出家門。宋濂又怕老婆,不敢納她為妾,只好暗中另置房屋,讓她生下女兒,并且一直供給錢物。
宋濂死后,她生活艱難,又身染重病,去世前,想到宋濂曾經(jīng)說,他是皇上的老師,就讓女兒來找皇上,為的是謀一條生路。
她說得似合情理,有鼻子有眼睛。但我還是不敢相信,我又問:
“你見過宋濂沒有?”
“我父親每過一月都會來看望我和母親?!?/p>
“你父親生得什么樣子?”
“他身材挺拔,容貌英俊,美髯垂胸?!?/p>
居然都說對了。她還說,她父親愛讀書,手不釋卷,于學問無所不精,又善作極小字,能在一粒米上寫一句詩。這些也說對了。
莫非她真的是宋濂的女兒?
我質問太監(jiān),一個民女,怎么會跟我到了宮里。太監(jiān)說,當時這女子跪在路邊,好像是要攔駕告狀,衛(wèi)兵正要驅趕,皇上說:讓她上車,不得無禮!衛(wèi)兵只好讓她上車了,上的是我的御車。
我賜給她一個名字,宋如。
這名字,有紀念宋濂這個大儒的意思。
她說:皇上想要知道我是不是學士宋濂所生,其實很容易,皇上為什么不考一考我的詩文功課呢?
沒錯,如果她真的是宋濂的女兒,母親又精通琴棋書畫,那么,她應該也是一位才女。想到這一點,我要是有自知之明,就更不能跟她談什么詩文了,我從小沒讀過多少書,言來語去,出了破綻,豈不是自找麻煩?因為宋濂平時滿口的仁義道德,我不敢相信他會有一個這樣私生的女兒,也因為宋濂平時滿口的仁義道德,我才會對他有這樣一個私生女兒大感興趣。
我問:“你母親是不是怨恨你父親?”
她說:“我父親對我母親很好,為什么要怨恨?”
我說:“你還小,你不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