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諸王和公主定了歲俸,親王,米五萬石,鈔二萬五千貫,錦四十匹,絲三百匹,紗和羅各一百匹,絹五百匹,冬夏布各千匹,綿二千兩,鹽二百引,茶千斤,另加馬料草。公主,已受封者,賜田莊一所,每年可收糧一千五百石,另給鈔二千貫。其余,郡王,米六千石,郡主,米千石。
我要求儒師用心培養(yǎng)諸王,舉動戒其輕,言笑戒其妄,飲食教之節(jié),服用教之儉。為了使諸王知道百姓的饑寒,我讓他們也受一些饑寒;怕他們不知道百姓的辛勞,我讓他們也要動手,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我要讓他們成人,擔(dān)心他們會成了廢物,誤了我的天下。洪武三年,我又設(shè)立大宗正院,管理皇族諸事,由次子樉兒任宗人令。
我的后代一天一天長大。
如今,已經(jīng)有十位諸王就藩領(lǐng)地。
第九子趙王杞兒,受封第二年去世,我難過了數(shù)日。但是我能想得開,人有生老病死,誰也不會例外。
最讓我想不通的是魯王檀兒,他原本知書達理,能詩善賦,就藩后,不知如何受了妖人鼓惑,習(xí)奇術(shù),服藥石,求長生,結(jié)果,弄壞了身子,先是失明,去年終于患病不治,讓我又一次,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我又痛又恨,給他一個號,荒王。
每一家都有難念的經(jīng),皇家也有。
我是皇帝,對我來說,家事國事,那是一回事。
有一件大事,要看太子的了。
錦衣衛(wèi)報,李善長與胡惟庸案有牽連。
我并不感到很意外,當(dāng)時,我就懷疑,胡惟庸怎么會有那么大的膽子,敢謀反?可能有人支持他,很大的可能就是李善長。但是,我沒有深入追究,因為殺的人已經(jīng)不少,李善長在朝廷根基太深,所謂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他這根發(fā),不能輕易牽。經(jīng)過后來的兩個大案,他在朝廷和地方的親信官吏,早已被殺或被流放得所剩無幾,是算賬的時候了。我逮李善長弟李義及其子入獄,他們供出了李善長輔佐胡惟庸的罪狀。當(dāng)然,是用了刑,如果不用刑,哪一個人犯會招供?如果用了刑的供辭就不算數(shù),殺人的刀就會生銹了。
我不知道如何跟太子說這件事。
太子讀了太久的四書五經(jīng),開口就是仁義道德。
他見不得罰,見不得殺。
我想了一個主意,我?guī)交▓@,走到一叢月季花前,拔出劍,砍下一根枝條。我說:“你把它揀起來?!?/p>
看見枝條上有刺,他面有難色。
我用劍削光了枝條上的刺。
他疑惑地問:“父皇,你這是要干什么?”
我說:“把刺削掉,就不會扎手了?!?/p>
他說:“兒臣知道?!?/p>
我說:“大明朝的天下,遲早要是傳給你的,你說,你是想要一個有刺的天下呢,還是要沒有刺的天下?”
他搖了搖頭,沒聽懂我的意思。
我又說:“只有把威脅朝廷的大臣全都除掉,我才能給你留下一個沒有刺的天下,根據(jù)這個道理,有些人啊,原本可殺,也可不殺,應(yīng)該怎么辦?你好好想一想這件事。”
他說:“當(dāng)然是不殺?!?/p>
我說:“你錯了,是要殺!”
他說:“兒臣以為,只有仁政才能治天下。”
我說:“‘仁’,這個字筆劃很少,卻不是那么容易寫,如果是婦人之仁,那就會壞大事,慈悲生亂,憐憫?zhàn)B奸,這是古人的話?!?/p>
他說:“不是圣人的話。”
我無可奈何,揚手把那根削了刺的枝條扔了。他比我更有理,但他說的是空道理。莫非我不該讓他讀那些書?他把書讀呆板了,像這個樣子,如何能治理天下?我扔下他,獨自回了謹身殿。
圣人說過很多話,有用的他沒記住,沒有用的他偏要當(dāng)真。我沒什么心情讀奏章,在殿里踱著步,生太子的氣。他已經(jīng)學(xué)會了仁慈,現(xiàn)在,應(yīng)該學(xué)會殺人了,我要給他一個機會。我原本想除掉李善長的爵位就算了,因為他已經(jīng)是七十七歲的老朽,還能活多久?為了讓太子學(xué)會殺人,我決定拿這個老朽開刀,如果太子能下一道詔,斬了李善長,他就算是學(xué)會了這一課。
第二天,太子病了。
上過早朝,我去看他。三個太醫(yī)在那里,神色慌張,忙醫(yī)忙藥。我一眼看出太子的病是假裝的,就給他看錦衣衛(wèi)的報告。
他問:“父皇要把李善長怎么樣?”
我說:“論欺君叛國之罪。”
他的神色大變:“那么,不是要殺頭嗎?”
我說:“還要抄家,滅族!”
他猛地坐起:“可是,臨安公主,臨安公主呢?”
他話沒說完,突然一頭栽倒。
我吃了一驚,只見他雙目緊閉,口吐白沫,原來他的病不是裝的。我看見太醫(yī)上前,把一根三寸銀針扎進他的人中穴。他的手動了動,很慢地睜開眼睛。
他沒有看我,他看著虛無的半空。
我看著他,發(fā)覺他目光中的神采沒有了,一片蒙眬。
皇帝是金口玉言,說出的話,不能收回。我親自下詔,斥責(zé)李善長,早知逆謀,匿不發(fā)舉,狐疑觀望,心懷兩端,大逆不道。詔命,自縊。妻女弟侄,家口七十余人,斬。家財充公。我沒滅他的族,長子李祺是駙馬都尉,免死,與臨安公主一起安置在江浦。
這一案,又牽連出有侯爵的大臣十幾人。
工部郎中王國用上書,為李善長喊冤,他寫道:查李善長早已是朝中勛臣第一,他助胡惟庸謀反,就算事成,也不過是勛臣第一,并無重福,事不成,則必有重禍,他年過古稀,平居安然,為什么要謀反呢?冤枉,冤枉!
他的上書,句句在理,可那是常理,謀反之事,不是常理。我也想問那么一句,許多官吏的日子,比百姓好過多了,為什么還要做貪官污吏呢?前面殺了那么多,為什么后面還有更多的人跟著做?
認為李善長不該殺的,大有人在,他們都是一些自以為聰明的糊涂人。我詔命刑部,把此案所涉都督以上直至公侯的二十人余的名字,及其罪狀,匯為奸黨錄,昭示天下。
這一案,殺的人不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