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先生不答應(yīng)收孟軻為徒,弟子便終生不起,直跪到死!”孟軻又來了他的拗勁。
“你認錯人了?!必E丈人解釋說,“老朽賤姓尹,名諱居牛,一生只會撲蟬,何以為師!莫非你要學(xué)捕蟬嗎?”
“不,您就是司徒牛先生,子思門下的高足。軻雖不大,但絕對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孟軻跪述自己的家世,三歲喪父,慈母三遷,斷機之喻,赴魯游學(xué),訪尋司徒先生的經(jīng)過……
當聽說面前跪著的這位青年竟是魯“三桓”之后時,司徒牛便已肅然起敬,待聽完孟軻這番滔滔流水似的敘述,激動得熱淚盈眶,承認自己便是司徒牛,答應(yīng)收下孟軻這個弟子。
孟軻再拜而起,從籃子里拿出一只活著的大雁——這是他早已準備好的贄禮,表至死效忠之意,然后脫去襤褸的外衣,雙手托著大雁,重新跪倒在司徒先生膝下,執(zhí)拜師入門之禮。
師徒雙雙來到司徒先生家——三間茅舍,隱于深山密林之中,籬笆院墻,柴扉,院內(nèi)飼有雞鴨鵝,墻外是空地,種著五谷和瓜果菜蔬。司徒先生隱居于此,不與外界接觸,無眷屬,自食其力。除務(wù)農(nóng)外,他還于夏秋兩季林中捕蟬,制成中藥,托人賣于城里藥店。他雖生活并不富裕,卻也不愁吃穿,倒也安閑自在。
孟軻在司徒先生家住了下來,先生捕蟬,弟子讀書。司徒先生的教學(xué),不同于學(xué)宮里的老師,不是先生講,學(xué)生聽,而是定期開列一些書目,讓孟軻去城里借來閱讀,他稍加點撥。孟軻有讀不懂、領(lǐng)會不深的地方,提出來,師生一起探討研究。
從此以后,孟軻便常來往于曲阜城與司徒先生隱居的山坳之間,但有一條,司徒牛的情況和孟軻拜司徒牛為師的消息,不得外泄,否則,司徒先生便趕孟軻下山。當然,聰明的孟軻變著法從顏崇義,公孫璽和雄健南那兒弄來了許多錢財資助老師,以使駝背老人生活得更富裕些,得以安度晚年。
由于雄將軍鼎力相助,司徒先生所開列的書目,孟軻基本上可以在曲阜城借齊,畢竟“周禮盡在魯矣”。
其中的《三墳》,這是伏羲、神農(nóng)、黃帝的書;《五典》,這是少昊、顓頊、高辛、唐堯、虞舜的書;《八索》,這是關(guān)于八卦最早的書;《九丘》,這是關(guān)于九州土地、風(fēng)氣的書;晉之《乘》,楚之《杌》……這是各國的史書;記物的《詩》,記歲的《時》,談民利害的《行》,卜吉兇的《卜》,記先王世系的《世》,議知百官事業(yè)的《令》,治國之善語的《語》,記前世成敗的《故志》,記五帝的《訓(xùn)典》;歷代的史書,如《夏書》、《商書》、《周書》等;記九數(shù)之義的《數(shù)》,記夏之四時的《夏時》,記殷商陰陽的《乾坤》、《圖》和《法》;另外,還有關(guān)于天文、歷法、醫(yī)藥、農(nóng)桑、工業(yè)、民歌、神話等文獻資料的各種圖書,以及這些書的各種不同版本……至于被稱為《六經(jīng)》或《六藝》的《詩》、《書》、《禮》、《樂》、《易》、《春秋》更是不在話下,孔子的著作不僅能讀到所有的版本,還能夠看到有關(guān)孔子言行的記錄及其手稿……
孟軻在司徒先生的指導(dǎo)下,于草棚茅舍整整攻讀了三年。三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孟軻多是曲肱而枕,伏案而眠。夏日酷熱,他顧不得搖扇驅(qū)蚊蠅;冬季嚴寒,他顧不得生火取暖。常言道,好過的三伏,難熬的數(shù)九。每當數(shù)九寒天,孟軻凍得十指皸裂,殷殷血跡,常把書簡染得斑斑點點,不用清水擦拭則無法歸還。先生為他準備了一日三餐,常常是冷了又熱,熱了又涼,最終凍成一個冰疙瘩……
寒窗雖苦,但時光卻流逝得很快,一眨眼工夫便是三年,在短暫而漫長的三年里,司徒先生與孟軻之間,仿佛正有一根導(dǎo)管通連著,知識的血液,每時每刻都在流淌,開始是汩汩滔滔,漸漸的,變得涓涓滴滴,到后來竟停滯不前,凝固了一般。
一天,司徒牛對孟軻親切地說:“高足來此,已滿三年。你天資睿智聰慧,又肯苦讀,常常是廢寢忘食,如今該讀的書都已讀完,恩師腹中所有,已被你掏得囊空如洗,繼續(xù)留在這里,已屬無益。人不能終生讀書,讀書的目的在于齊家、治國、平天下,請高足擇日出山歸國,一展雄才,不知意下如何?!?/p>
孟軻回想起司徒先生三年來的深情厚誼,不覺潸然淚下……
是呀,司徒先生古稀老人,躬身駝背,整日拖著疲憊的身體,艱難地耕耘、飼養(yǎng)、捕蟬;用心血灌溉他,哺育他成長;關(guān)照他的衣食起居,一日三餐,飯菜端至案邊,使他得以飯來張口;夏日為他搖扇驅(qū)蚊逐蠅,冬天為他鋪床燒炕,生火取暖……如此情同父母,恩勝再造,如今要分離了,孟軻怎么能不肝腸寸斷!然而孟軻是個有理智的青年,他知道世上沒有不散的筵席,人有聚則必有散。司徒先生說得對呀,人不能一輩子總讀書,讀書的目的是為了造福于天下。他同意了老師的意見,強忍著離別之痛,抒瀉了離別之情。
司徒老師殺雞宰鵝,為孟軻餞行。
司徒老師要孟軻對天起誓,為司徒老師的隱居保密,永遠不暴露彼此間的師生關(guān)系。
起誓,前者是啟唇之易,后者則是剜心之痛,然而師命難違,孟軻還是立下了“永不暴露與司徒牛的師生關(guān)系”的錚錚誓言,故而《孟子》七篇中未記一字,給后世的研究工作留下了許多麻煩。
在老師為弟子所設(shè)的餞別晚宴上,司徒牛問:“高足回國,將欲何為?”
孟軻回答說:“君子有三樂,而王(wàng)天下不在其中。父母俱在,兄弟無故,一樂也;仰頭無愧于天,俯首無愧于人,二樂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弟子歸返鄉(xiāng)里后,欲效法孔老夫子,興學(xué)宮,辦教育,以先知覺后知,廣育天下之才,以行恩師與孔夫子之道!”
“好!高足真乃有識之士!”司徒牛拍案叫絕,“祝你事業(yè)有成!”
師生話別,深山野坳的茅屋草舍中,熒熒油燈徹夜不息。
第二天,風(fēng)和日麗,當朝霞染紅群山,一輪紅日露出了嬌羞的笑臉的時候,司徒牛站在高阜上,目送著孟軻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