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擁楹而嘆 歸魯葬母
“所就三,所去三。迎之致敬以有禮;言,將行其言也,則就之。禮貌未衰,言弗行也,則去之。其次,雖未行其言也,迎之致敬以有禮,則就之。禮貌衰,則去之。其下,朝不食,夕不食,饑餓不能出門戶,君聞之,曰:‘吾大者不能行其道,又不能從其言也,使饑餓于我土地,吾恥之?!苤嗫墒芤?,免死而已矣。”
——《孟子?告子下》
匡章因與孟子交游甚密而為將敗秦,孟子因薦匡章有功而被拜為客卿。世上事就是這樣相輔相成。
在孟子看來,自己被拜為客卿,固然因薦賢有功,但也反映了威王及鄒忌等齊之執(zhí)政者基本觀點的改變,標(biāo)志著自己命運的新轉(zhuǎn)機,雖是年過半百的人了,竟也興奮得孩子似的載歌載舞起來,激動得夜不成眠。興奮激動之后,靜下心來,晝則勾畫那仁政的藍(lán)圖,夜則做那仁政的幻夢……
威王和鄒忌,確也改變了對孟子的態(tài)度,除原有的禮貌恭敬之外,還常宣他上殿,枉駕拜訪,或論政,或求教,或評論古人。
一天,早朝之后,威王將孟子留下,并由鄒忌作陪,君臣共議為政之道。在威王與相國發(fā)表了充分的議論之后,孟子說:“規(guī)矩,方圓之標(biāo)準(zhǔn)也。圣人,做人之標(biāo)準(zhǔn)也。欲為君,盡君道;欲為臣,盡臣道。二者皆取法堯舜罷了。不以舜服侍堯之方法與態(tài)度事君,便是對其君主之不恭不敬;不以堯治理百姓之態(tài)度與方法治民,便是殘害百姓??鬃釉唬骸螄?,仁與不仁而已。’行暴政,重者身弒國亡,輕者身危國削,死后謚名為‘幽’、‘厲’,縱有孝子賢孫,百代之后亦難更改?!对娊?jīng)》云:‘殷商有一面離之不遠(yuǎn)的明鏡,此乃前代之夏朝?!f的正是這個道理?!?/p>
同樣是與威王、鄒忌議為政之道,但有一次,孟卻說為政不難,不得罪有影響之賢明卿大夫而已,因為他們之所敬慕,一國人都敬慕,一國人之所敬慕,天下人皆敬慕,如此一來,德教便浩浩蕩蕩地洋溢于全天下了。
談到古之當(dāng)政者,威王問道:“古之圣君,其相同之處何在?”
孟子脫口而出道:“古之圣君行仁義,得民心?!?/p>
威王追問道:“同行仁義,為何又有不同?”
孟子解釋說:“堯舜行仁義,乃習(xí)于本性;湯武行仁義,乃修身回復(fù)本性后而力行之……”
“五霸呢?”威王打斷了孟子的話。
孟子嚴(yán)肅地說:“五霸何能稱圣君,不過假仁義以謀利而已。然久借不還,焉知其不弄假成真,據(jù)為己有呢?故五霸亦有仁義之舉,亦行仁義之政,但不同于堯舜,非圣君也?!?/p>
接著,孟子從桀紂失天下談起,向威王談了為君之道,他說:“桀紂之失天下,因失百姓之支持;之所以失百姓之支持,因其失民心。獲得天下不難,獲得百姓支持則獲天下;得民支持不難,得其心則得民;欲得民心不難,民之所欲,為其聚之;民之所惡,勿加其身,如此而已。民之歸仁,猶水之就下,獸之奔走于曠野。故為淵驅(qū)魚者,水獺也;為林驅(qū)雀者,鷹鷂也;為湯武驅(qū)民者,桀紂也。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諸侯則皆為之驅(qū)民而來,縱使不欲王天下,亦難辦到。然而今之欲王天下者,猶患七年之病而用三年之艾醫(yī)治,倘不平時積蓄,終生難以辦到。同樣的道理,倘不行仁政,必將終身受辱,以至于死亡。”
世上的事千變?nèi)f化,世上的人亦千變?nèi)f化。應(yīng)該說,沒有鄒忌的撫琴喻政,諷齊王納諫,則無威王的奮然自強,無齊之再次振興,崛起于東方,鄒忌的才智,連足智多謀的淳于髡都自愧不如。公元前353年,齊圍魏救趙,用孫臏之謀大敗魏軍于桂陵,威王遂寵任田忌、孫臏,專以兵權(quán)委之。鄒忌雞腸鼠肚,嫉心勃發(fā),唯恐田、孫二人代己為相,便與門客公孫閱密謀,欲奪田忌、孫臏之寵。恰在這時,龐涓派人以千金行賄于鄒忌之門,要他退去孫臏。鄒忌正中下懷,便使公孫閱假作田忌家人,持十金,于五鼓叩卜者之門,說:“我奉田忌將軍之差,欲求占卜者?!眴枺骸八泛问拢俊惫珜O閱回答說:“我家將軍,田氏之宗也,兵權(quán)在握,威震鄰國。今欲謀大事,煩為斷其吉兇?!辈氛叽篌@曰:“此悖逆之事,吾不敢與聞!”公孫閱叮囑說:“先生既不肯斷,切勿外泄!”公孫閱前腳出門,鄒忌所差之人后腳便到,將卜者拿住,說他替叛臣田忌占卜。卜者說:“雖有人來小店,實不曾占?!编u忌遂入朝,以田忌所占之語告于威王,并捉來卜者為證。為保相印,鄒忌扮演了一個不光彩的角色,里通魏國,收受賄賂,做了可恥的叛徒。幸虧威王頗有頭腦,未輕信鄒忌的讒言與陷害,對田忌和孫臏不僅沒有治罪,沒有疏遠(yuǎn),反而恩寵有加,倒是對鄒忌有了戒心。十年后,魏惠王使太子申為上將軍,龐涓為大將,起傾國之兵以伐韓。韓求救于齊,威王仍派田忌為將軍,孫臏為軍師救韓。田忌復(fù)用孫臏之謀,大敗魏軍于馬陵道,亂箭射龐涓,龐涓自殺,公子申被俘。
歷史是一面明鏡,能夠照出每一個人的真實面目;歷史是公正的法官,能夠正確裁處功過是非;歷史是一劑良藥,能夠催人自悔、自勵、自新。用孟子的性善理論,人性畢竟是善良的,喪失了的善性,只要能夠反心以誠,加強自身修養(yǎng),還可以再尋回來。十年來,鄒忌不間斷地在進(jìn)行自我反省,努力在將功補過。孟子為客卿以來,鄒忌主動與孟子接觸,登門求教,試圖以孟子的賢德來沖淡自己的過失,讓孟子眾多的弟子為其傳揚德行。一天,鄒忌驅(qū)車來到稷下學(xué)宮,拜訪了孟子,向孟子請教伯夷、伊尹、柳下惠和孔子是些怎樣的人,表示欲向這些古哲先賢學(xué)習(xí),以他們?yōu)楣廨x榜樣。孟子雖也了解鄒忌的那段不光彩的歷史以及十年彎轉(zhuǎn)曲折的歷程,但他還是將鄒忌視為豪杰之士,不能求全責(zé)備于一人,自己有責(zé)任幫助他去尋那失卻了的善性。再說,鄒忌的這個題目,正是向他宣傳仁政的難得時機,自己欲在齊國行仁政,缺了鄒忌的支持是不行的,所以誠懇地向他介紹了這些人的特點及自己的見解。孟子說:“伯夷,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惡聲。非其理想之君不事,非其理想之民不使。天下太平則出而做事,天下混亂則退居田野。行暴政之國,居暴民之所,他皆不忍心居住。與鄉(xiāng)下百姓相處,他以為好似身著朝衣朝冠而坐于泥涂或炭灰之上。當(dāng)紂之時,隱居于北海之濱,以待天下清平。故聞聽伯夷之風(fēng)操者,貪婪者變得清廉,怯懦者亦立不屈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