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打算說太多有關那樁悲劇事件的細節(jié),"他說,兩只手一張一合。"我只能這么說,老天寬恕我,以一個小孩子的立場來說,當時我覺得很有趣。我一點都不害怕。我簡直樂不可支。它脫離了生活常軌,打破了一成不變,而那正是我全心向往的。我興奮得昏了頭,終于同意和派翠克·高爾交換身分。我?guī)缀跏撬查g下的決定,雖說我懷疑他或許已經思量了好一陣子。
"我和高爾--和你--"他篤定望著男主人,進一步詳述,"在甲板下碰面。你提著只草編的小手提袋,里頭裝著所有家當。你冷靜地告訴我說,船就要沉了,很快就要下沉,如果我當真想要交換身分,最好是趁著混亂趕緊辦完,無論我們當中誰能生還。我說,那墨瑞怎么辦?你撒謊說墨瑞已經墜海死了。我非常樂意當一名偉大的馬戲演員,于是我們交換了身分,包括衣服、證件、戒指等所有事物。我連日記都給了你。"
芳雷不發(fā)一語。
"之后,"申訴人語調不改地往下說,"你一身干干凈凈的。我們準備去搭救生船。你等我轉過頭去,取出你先前偷自船務服務員的木槌,對準我的后腦勺敲了一記,接著又補了三棍才罷手。"
芳雷依然保持沉默。茉莉站起身來,見他手勢一揮,又坐了回去。
"請注意,"申訴人堅定地說,邊做了個類似彈去桌上灰塵的動作,"我提起這件事不是為了拆你的臺。25年不算短,你當時只不過是個孩子,盡管我經常想像你成人后會是什么模樣。我一直被當成壞坯子。也許你鄙視我,認為你那么做是正當?shù)?。其實你不需要做得那么絕,因為我無論如何都會扮演你的角色。雖說我一向是家族中的壞種,但我其實沒那么壞的。
"接下來的事你也都清楚。憑著一絲運氣,我被人發(fā)現(xiàn),真是運氣呢。渾身是傷但總算還活著,被最后一艘救生船給拉了上去。最初傷亡名單并不確定,加上美國地域廣大,有好一陣子我是生活在黑暗中的。無論是約翰·芳雷或者派翠克·高爾都成了失蹤人口。我以為你死了,就如同你以為我死了那般。后來,當我以身上的所有物和證件受到馬戲班主,波里·葉爾德里區(qū)先生--他從來沒見過你--指認是派翠克·高爾的時候,我簡直狂喜。
"當時我想,萬一我不喜歡馬戲班生涯,大不了說出自己的真實身分就是了。我以為,奇跡似生還的我也許會獲得比較好的對待。我心中滿是憧憬,這是一張出奇制勝的牌,而且,相信我,這總算讓我能夠睡得安穩(wěn)了。"
"后來,"茉莉問,饒富興趣似的,"你真的成了馬戲班的單車特技演員?"
申訴人轉過頭來。他的深色眼珠隱隱閃著狡黠光芒,像個戲謔的孩子。他再度伸手去揉搓頭頂那簇稀薄的發(fā)絲。
"沒有,沒有。雖然我在馬戲班大獲成功,但是我做了別的工作。我暫且不告訴你是什么工作。這是個有趣的秘密,再說我也不想拿我后續(xù)的生活來煩你。
"相信我,我一直想著總有一天回到老家來給他們個驚喜,讓他們知道我這壞種死而復生了。因為,不管他們怎么看待我,我總算成功了--我覺得這鐵定會讓我的哥哥杜德利懊惱不已。但這只是我深藏內心的想法。甚至這趟造訪英國,我都是相當隨性的。因為,老實說,我沒有理由懷疑'約翰·芳雷'還活在人世。我以為他應該已經死了,而沒有在科羅拉多闖出名堂來。
"也因為這樣,你們應該能夠了解,當6個月前我偶然拿起一份報紙,并且在上頭瞧見約翰爵士和芳雷夫人的照片時有多么吃驚。我也得知我哥哥杜德利由于暴食八目鰻不幸死亡,由他的'弟弟'繼承了爵位。起初我以為這是報社由于遠距離聯(lián)系而產生的錯誤,但是問了幾個問題之后真相就大白了;況且,你們知道,畢竟我才是繼承人啊。還年輕,好動如昔,而且不記恨。
"情況變得混沌不明。二十幾年時光溜逝;有千百的美好回憶存在我和那個試圖用客輪木槌改變繼承權、如今據(jù)說已變成好公民的小鬼之間。那片樹林一如往昔,但我的視野改變了。我在自己的家園,卻感覺如此怪異、生疏。我不敢說自己會是本地板球俱樂部或者男童軍團的最佳贊助者,不過我對演說有種強烈的愛好(你們也看見了),相信不會有問題的。好了,派翠克·高爾,你聽完我的說法了。算是相當溫和的。假如我告上法庭,我警告你,你就完了。同時呢,各位,我歡迎所有曾經認識我的人向我提出疑問。我自己也有幾個問題想問,并且指定由高爾回答我。"
他一席話之后,昏暗的房間內寂靜無聲。他的聲音有種催眠的力量。眾人望著芳雷。他起身,用手指關節(jié)支著桌面站著。芳雷審視著他的客人,黝黑的臉上透著寧靜、解放感和些微好奇。他抬手摸摸短髭尾端,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