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可卿 二(1)

遺失在光陰之外 作者:黃孝陽


時間敲打著我們的頭顱,發(fā)出沉悶的像拳頭擊打肉體的響聲,“1小時”、“10小時”、“100小時”、“1000小時”、“10000小時”、“100000小時……”,然而,絕對的時間雖然一去不返——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但以日月為標志的相對的時間卻周而復始地叩響房門,比如黑夜追趕著白晝又被白晝追趕,又比如“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星期天”這樣讓人的腳步變得緩慢下來的循環(huán)往復。

時間究竟意味著什么?是橡皮擦子?是神奇的魔術師?是翩翩飛舞的白鳥?是吞噬一切的宇宙黑洞?是先產生然后消亡或者說先消亡再產生?是捕鼠器?是冰涼的漁叉?是在死亡中看到夢境在日落中看到痛苦的黃金的博爾赫斯?是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陳子昂?是綠了芭蕉紅了櫻桃?是即將要流出血紅黎明的星星彈孔?是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是用十個月生用一輩子死?是金屬、鐘表、工業(yè)革命與秩序?是達利名作《記憶的永恒》中那三只柔軟、彎曲、正在熔化的時鐘?是監(jiān)獄——我們都是時間的囚徒?是暴徒——我們每天都因此鼻青臉腫?是手帕——我們用它擦掉淚水也擦掉藏在記憶深處的那些以為可以保存一生一世的臉龐?

水消失在水里,時間消失在哪里?

渤海之東,不知幾億萬里,有大壑焉,實唯無底之谷,其下無底,名曰歸墟。八泓九野之水,天漢之流,莫不注之,而無增減。他在鍵盤上不斷敲打出“歸墟”這兩個字,又再刪去。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一條星辰的瀑布,那些密密麻麻的拳頭大、鴿子蛋大、西瓜大的并有著銀白與微藍與鵝黃光澤的星星就在瀑布里面互相碰撞噼里啪啦地滾動。

時間在流入歸墟后靜止下來。他注視電腦屏幕,它在暮色中,在鏡子的深處,里面有一個女人持續(xù)不斷的笑聲。他在鍵盤上敲下四個字,《少女可卿》,摸過桌上的煙,用力一捏,是癟的。他怔怔地打量桌上亂七八糟的書、影碟、水杯、煙灰缸、眼藥水、梳子、手機,肚子咕咕地叫起來。他合上筆記本電腦,披起衣裳,關門下樓,在便利店買了兩包紅塔山。他點燃煙,晃晃悠悠地朝一家牛肉面館走去,要了份陽春面。他吃得很慢。他把煙灰磕在油膩的桌面。他吃得心滿意足。

他用面館老板找零的五元錢在花店買了枝玫瑰,佩在胸口,拐出小巷,拐過超市、商場、交通銀行、紅綠燈……一輛摩托車從他身邊躥過。他沉思起來。把摩托車比喻成一只刷了黑油漆的老虎并不妥當。但性格再懦弱的少年騎上它后,也會像老虎般兇猛。它的體內潛藏著某種可以讓一個人瘋狂的因子。也許是因為這世上沒有哪個地方的后座更適合女孩子尖尖的臀部。又或許是那隨時可能降臨的死亡讓騎手們恢復了在叢林中覓食的血性。

他低低地笑?!靶D宗申強國夢,發(fā)動民族自豪魂。”摩托迎面飆來,撞碎陽光。羽翼一般的光在機車轟鳴中紛紛揚揚。兇悍的宗申摩托已取代瘦骨嶙峋的建設摩托。空中卷過一陣風。水果攤上的蘋果滾到地上。賣水果的胖大嬸跳起來,叉著腰,大聲咒罵。她的罵聲傳不到騎手的耳朵。裸著大腿、頭發(fā)棕綠的女孩回過頭尖聲大叫。她有著花瓣一樣的唇。她抱緊前座黑衣少年的腰,大聲嚷道,我們是雌雄大盜。他們不戴頭盔。那不方便他們接吻。

當機車飆到一百碼時,他們異口同聲唱起周杰倫的《發(fā)如雪》。黑衣少年放下車把,跳上急駛的車身,在巨大的風中搖擺著手臂與身體。女孩咯咯地笑,用涂了鮮紅丹蔻的腳趾頭踢開死神偷偷伸過來的鐮刀,說:“滾開?!?/p>

死神就滾開了。它不甘心,在一棵梧桐樹下與一個很寬的下水道上設置著陷阱。它還沒來得及布置好,摩托車就像離弦之箭穿過它的心臟,越過了所有已經存在的以及將要出現(xiàn)的陷阱。所有活著的人為此目瞪口呆。街頭行吟的詩人趕緊咬破食指,在一卷存放了三千年的羊皮卷上書寫起來。他寫道:摩托車和姑娘是一種因果關系。然后,他又寫道:所有的摩托車都是公的。這只要看一看它那根灼熱的堅硬的排氣管就知道了。接著,他繼續(xù)寫道:基努·里維斯有五輛摩托車,還老不戴安全帽、超速行駛、酒后駕車,所以他在《黑客帝國》里成為救世主,能把崔茵娣從死神手中拖出來。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 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