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親愛的讀者，如果你們有幸光臨那個叫怡紅院的地方，請記得告訴那個一直生活在夢里的美人魚，你也是王子。請不要打碎她的夢啊。

她嘴角浮起若有若無的笑意，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叫貝拉，不叫可卿?！彼聊聛?，轉(zhuǎn)身出門。他沒說自己要往哪里去，也未問她要聯(lián)系方式。他闔上門。他在門外。她在門里。他們中間是一扇結(jié)實的橡木門。他走在路上。那天應(yīng)該是初一，月亮一眨眼就變小了，很小，彎的，咝咝地響，顏色白里泛青，并把他的影子扔在他雙腿中間。他嚇著了，拼命跑，跑到黑糊糊的天橋底下，喘出口氣，看見天橋?qū)γ嬉淮倍訕欠可嫌腥齻€影子，一個像蜘蛛，一個像壁虎，還有一個像蝙蝠。

他走過去，發(fā)現(xiàn)他們正從下往上爬，爬得飛快。他跟著往上爬，爬上陽臺，爬入窗戶，然后，屏聲靜息。他們在抬一個尺許見方的東西，抬得歪歪扭扭。他湊過身，在空出的那個角搭上手，嗨了聲，也用力向上抬，這應(yīng)該是一個硬邦邦冰涼的鐵家伙。

別吭聲，他們中的一個噓道。

小心點(diǎn)，他們中的另一個說道。

誰？他們中的最后一個壓低嗓門問道。

我。他掂了掂，鐵家伙分量著實不輕，往下一沉，他趕緊伸腿鉤住。

你是誰？他們中的一個問道。

不是老鼠。他們中的另一個說道。

去你媽的。他們中的最后一個喝道。

我媽不在這里。他分辯道。

他們不吭聲了，迅速朝屋外蠕動。他托起鐵家伙的一只角跟著他們朝屋外迅速蠕動，就是蟑螂王子也沒有他爬得快。他這么想，飛快地爬。他們猛停下來，害他差點(diǎn)撞在鐵家伙上，門牙被磕去一只。真疼！他捂住嘴。月亮已變成淡黑的，幾朵云在天上畫著叉。

他們中的一個說，好像有人？

他們中的另一個說，狗日的警察！

他們中的最后一個說，你去看看。

他咧開嘴，牙肉“咝咝”地響，里面像藏著一條響尾蛇。他想起什么，抬起頭，但那幾朵云根本不理睬他，漫不經(jīng)心地畫著圓圈。月亮不見了。

他們中的一個說，叫你吶。

他們中的另一個說，操！聽見沒有？

他們中的最后一個踢了他一腳說，快去！

他松開手，他們立刻哼了聲。他對他們抱歉地笑，再沿屋脊往下爬。他瞅見一只螭吻，眼睛被夜色染得墨汁般，蹲著，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眺望遠(yuǎn)方。他對螭吻說，嗨。螭吻沒理他。它是龍的兒子，盡管可能是私生子，也完全有資格不屑搭他的話。他悶悶不樂朝瓦片上吐口水，繼續(xù)往下爬。

他從房子的另一邊爬下去。

一口閃閃發(fā)白光的牙齒攔住了他，他們逃不掉。他說，是的。

另一口閃閃發(fā)黃光的牙齒說，我一定會逮住他們。他說，肯定會的。

還有一口閃閃發(fā)黑光的牙齒說，辛苦了。他說，沒事兒。這是他應(yīng)該做的。

他們一起向前撲去。他覺得他比兔子蹦得還快，一閃，一跳，就來到那個鐵家伙前。他先是按住它的一個角，正打算抬起它，它所有的重量猛然全往手腕上壓來。他急忙撒手，往旁邊跳開。頭頂忽悠一聲，一道亮光從螭吻所凝望處冒出，炸裂。

月亮是一只被人拿槍追趕的兔子，從云的背后跳出，兩眼鮮紅，神情倉皇。云畫出來的叉就套在它脖子上，好看得緊。他一時入了迷，正想好好喘出胸口糾結(jié)的那團(tuán)郁氣，有人橫踹來一腳，發(fā)啥呆，快！聲音急促。他悚然一驚，手與腿立刻不聽使喚了，一個想往左，一個想往右。他往左邊跑了一會兒，又往右邊跑了一會兒，沒過多久，他發(fā)現(xiàn)自己已回到天橋下。

凄厲的警笛聲從眼前奔過。紅的，黃的，綠的，那是天橋盡頭的信號燈在閃爍。他一屁股坐下，坐在一個硬邦邦尺許見方冰涼的鐵家伙上，想了一會兒，起身，掀起路面上一個鐵鑄的井蓋，抱起鐵家伙，扔進(jìn)去，拍拍手，吹起口哨，往來時的路上走。影子被發(fā)出越來越大聲響的月光扯碎，然后，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