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我來了。
美麗的蝴蝶泉、神秘的玉龍雪山,還有滿山甜得醉人的民歌妹子,這些都是我所向往的,也在最短時間內(nèi)成為泡影的。我們的路線都十分生僻,大景點連路過的機會都沒有。
飛機、火車、汽車,幾乎要把我們幾個折騰得分不清東西南北了,還不知道什么時候到目的地。董大民最逗,這個行李員居然暈飛機,死要面子還得忍著不能吐。五大三粗的硬漢,卻是沒有富貴命啊,第一次坐飛機就那么大反應(yīng),讓王妍看得只搖頭。
開始我是比較輕松的,不可能到處拎個攝像機招搖,所以大部分時間就是跟著溜達。大家一路都是便裝,我和王妍伴成旅游的小情侶,可是大家都反映我倆“年齡差距太大”。到了專案組這個男人堆里,我可就沒有什么自卑的了,一個賽一個成熟,一個比一個長得更“后現(xiàn)代”,所以我很快就和他們打成一片。我告訴他們,現(xiàn)在老夫少妻正流行。
禁毒支隊的大隊長王啟剛是我們組里的頭,年紀有點大,一副老派好男人的形象,乍看起來像個教授,不過據(jù)說作風(fēng)十分硬朗,好多大毒販都曾栽在他手里。田亮明據(jù)說是禁毒領(lǐng)域的后起之秀,推理能力特別強,善于破解沒有任何蛛絲馬跡可尋的死案。我本來想問問他這么高的邏輯思維能力,應(yīng)該去刑警隊才是啊??伤駚碜粤硗庖粋€世界,除了案子的事什么都沒興趣聊。刑警大隊的徐志是我唯一的話友,沒有他我?guī)缀跻锆偟簟.斎?,最大的話友是王妍,全隊人命名她為新版十萬個為什么,每到一地每、逢一事都為什么、為什么的問個不停。
這樣一來,大家熟悉了以后就都有了代號,王隊長被稱為“教授”、田明亮被叫做“沒興趣”、徐志被按了名叫“老話”。王妍本來自己想叫蝴蝶來著,大家一致反對,就叫她“為什么” 簡稱“小為” 。我是沒有任何意義地當選為“小百”,證明我人緣不錯吧,董大民自然是被叫做行李員了。大家一路上談天說地的,但實際上心里都十分沉重,不叫本名就是為了將來行動的時候方便,畢竟此去不是旅游,而是抓捕逃犯。
真正讓我心情沉重起來的,是到了云南之后的第一采訪,被采訪的是這次行動的倆個關(guān)鍵人物,金花和銀花。
我們寫報道實在不知道怎么開頭,就用點老套路,比如“日前,家住某某城市的某某怎么也沒有想到如何如何”,這基本是個萬能的開頭,交待了時間、地點、人物,還有點懸念。用的多了以后,主持人都念煩了,以至于后來老寧下了死命令,不允許再出現(xiàn)這樣的開頭??墒沁@次報道我實在無心玩花活,在采訪筆記上就又這樣開了頭:
販毒姐妹花 滿眼是淚花
家住云南陸滄縣博尚鎮(zhèn)勐拉村的王金花怎么也沒有想到,自己年輕的生命會在29歲就要劃上句號。一個多月前,王金花前往緬甸老街找尋工作無果后,流落老街街頭。剛認識的老鄉(xiāng)“阿明”便交給她一份“送貨”的工作,酬勞很誘人,貨物送到昆明后王金花可能得到5000元,如果安全運到東江她就可以拿到5萬元。
(采訪同期聲:
王金花:他給我的貨品是十幾個如雞蛋大小的黑色固體,十分堅硬。那個阿明說,是一種很名貴的藥材,拿回去用方便面的盒子封裝好,最近老下雨可不能受潮。
記者:沒懷疑過么?
王金花:也懷疑過這些貨物可能就是毒品,但阿明解釋說毒品哪能這么大遙大擺地讓你拎著走? )
今年年初,各拎著6盒方便面的王金花和妹妹王銀花沒能通過昆明火車站的例行檢查。被“阿明”稱作名貴藥材的“黑雞蛋”經(jīng)警方鑒定為4925克海洛因和445克甲級本丙胺。
王金花的發(fā)財夢最終換來了的很可能是法院的死刑判決書,而妹妹銀花作為從犯至少也將被判處死緩。
(采訪同期聲:
記者:想到過這樣的后果么?
王銀花:也就是想賭一次,一次就夠了。
記者:有什么話想和家里人說么?
王銀花:還能說什么,如果真的有來生,希望可以好好活著,哪怕吃的很差,沒什么好衣服……)
寫到這里,我就打住了,真不知道是不是該報這條新聞,播出之后她們父母看到會怎么想?但畢竟這是關(guān)鍵一環(huán),先記錄下來吧。其實金花說的那個阿明,就是我們要追捕的1號逃犯,估計最近對他們圍追堵截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否則怎么會冒險讓這對姐妹帶貨?
金花銀花姐妹被捕后就被嚴密控制起來了,沒有向外界泄露任何消息。她們交待的線索為破案打開了缺口,但是夾帶毒品這么大數(shù)量,量刑很難輕判的。采訪過程中,倆個人一直在哭,幾乎說不出話來,很多話基本算是我反復(fù)問才擠出那么幾個字來的。王妍也很感嘆,5000塊就買了兩條命,在毒品面前,人的命就那么不值錢么?
采訪的地點是在一個女子看守所,天氣干冷而發(fā)悶。午餐前,女民警們依次傳喚出在押嫌疑人,替她們剪短頭發(fā)。王金花是個傣族姑娘,據(jù)說曾經(jīng)是當?shù)貙ι礁璧幕?,如今她剪到耳根頭發(fā)不整齊地耷拉著,雙腳被碗口大的鐐銬扣住。走動時,她不得不用毛巾拴住鐐銬中間的鏈條,再使勁提起毛巾,才能挪動一小步。看著她一步步挪回房間,我真無法把她與我想象中甜美的民歌妹子聯(lián)系在一起。
操場上還有幾個孩子在那奔跑嬉戲。警方人員說,那是幾個被父母用來帶毒品的孩子,都是采用包裝好吞到肚子里的辦法,由于毒品有外漏,很多孩子已經(jīng)染上了毒癮。 等待他們的命運,依舊是未知,即便毒癮戒掉了,沒有父母的他們該何去何從?
最讓我震驚的是,金花說,她們之所以肯冒險,是因為有姐妹說曾經(jīng)成功過,所以她們才敢于鋌而走險的。當然這是不能報道的,徐志說,這也沒什么,警方的力量再強大,也有漏網(wǎng)之魚,要不遠在千里之外的東江哪來的毒品?徐志還說,估計馬上行動就要緊張起來了,因為很可能要在云南警方協(xié)助下帶上金花一起上路,到了打起十二分精神的時候了。打掉這個團伙,才可能最大程度避免金花銀花的悲劇重演。
再上路的時候,我們就沒那么輕松了,也多了一隊云南警方的人。又昏天黑地的折騰了一天,我們才到達了目的地。我和王妍等人是下車兩眼一摸黑,都不知道到了哪,只感覺是進了一個武警培訓(xùn)中心模樣的地方。說是中心,就一個簡單的小二樓,裝修就為零,讓我想起初中的教室,還居然有刷油漆的墻裙。倆方警力匯集在一起氣氛嚴肅了好多,頭們在制定方案,我們屬于外圍人士就窩在房間里。
徐志偶爾出來和我打趣,告訴我這里已經(jīng)是云南的最南邊,接近邊境線,不要擅自行動,而且當?shù)赜捎谕獬龃蚬と藛T多,男性越來越少,千萬別一沖動犯了錯誤。我說,就我這模樣估計想犯錯誤都難。
董大民在走廊里來回溜達,基本就是個候著待命的主。他今天多了個新稱呼是“白眉鷹王”,把我和王妍樂得不行。云南這邊紫外線強,前兩天我們沒整什么防曬的裝備,臉和手都曬得通紅。后來我倆就和王妍學(xué),都抹上了防曬霜。昨天出發(fā)前,董大民說不能老用王妍的高檔化妝品,自己去街里買了瓶小護士美白防曬。結(jié)果今天早上出發(fā)的時候,發(fā)現(xiàn)這老伙計自己抹的一臉防曬霜也沒涂勻,臉上還好說,兩道眉毛上掛的全是白沫子。大家笑他是“白眉鷹王”,他自己還不知道怎么回事,結(jié)果被王隊長給批了一頓:“想美就滾回家去,別在這里礙眼”。
我看他一路上委屈一天了,到了這里還得站走廊,就想辦法逗他說話,站在門口叫他:“那個白眉毛的,給打壺水啊?!?/p>
他一開始沒理我,好像在看什么小冊子出神。我上去一把抓過他手中的東西,不過是個旅游宣傳手冊,制作十分粗糙,一看這里的旅游開發(fā)就很落后。不過上面一個圖片旁的一行字十分誘人: 云南金平勐拉溫泉——裸浴的天堂。
我抬頭問董大民:“我們現(xiàn)在是在云南金平這個什么拉?”